溫體仁設局,錢千秋行賄。


    錢千秋是蘇州錢家的人不假,按輩分來講,他也確實應該管錢謙益叫祖爺爺。然而,錢千秋的身份可不止是蘇州錢家的人那麽簡單,他還是名錦衣衛。


    錦衣衛可不全都是像大家想的那樣,飛魚服、繡春刀,來去如風,刀光劍影,個個武功了得,飛簷走壁如履平地,它裏邊也吸納了如錢千秋這樣的特殊人才。


    錢千秋是特殊人才?他怎麽個特殊法?


    難道會作畫,能寫書還不是特殊人才嗎?


    明嘉靖中葉以後,除了科舉,司法考試也是朝廷選官的一個必考項。你以為有文化就能當官?像宋應星這樣的舉人,在家不仕的有都是。朝廷的官員再怎麽樣也是公務員好不好?公務員選拔,那就必須要走司法考試程序。


    這一走司法考試程序,錦衣衛就不僅是那些世襲軍官、武人的天下了,它也逐漸由武職化開始向文職化進行轉變。


    這一轉變,就導致了大量畫師、工匠、翻譯、小說家等特殊人才得到了充分的就業機會。原來,官僚體係沒有這些特殊人才的對應位置,如今,除了科舉外,還有司法考試,於是,越來越多這樣的特殊人才,就通過司法考試一途,進了錦衣衛。隨著這些特殊人才的加入,由武職把持的錦衣衛,也慢慢逐漸學會了接納其他群體,其他群體也被納入了恩蔭世襲錦衣衛的行列。


    錦衣衛的掌印官稱為指揮使,正三品,正是之前提到過的駱養性。錦衣衛除了有指揮使,還有指揮同知兩員,從三品,指揮僉事四員,正四品。衛設鎮撫司兩員,從五品。


    而這個錦衣衛的鎮府司,又分南北,南鎮府司和北鎮府司。


    北鎮撫司專司審訊,它們擁有自己的詔獄,可以自行對皇帝欽定的官員進行逮捕、刑訊、處決,不必經過司法機構。


    像白蓮教主楊夫人的義父楊漣,就是在魏忠賢權傾朝野之時,被北鎮府司的人鋼針作刷、銅錘擊胸、土袋壓身、鐵釘貫耳,最後被一顆大鐵釘從天靈蓋釘入而亡。


    南鎮府司,更多則是負責錦衣衛內部的軍紀刑罰,並且還包括一些特殊的武器研發。


    要論在錦衣衛裏的地位,南鎮府司跟北鎮府司,雖稱南北,但卻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不可同日而語。


    如果北鎮府司是外勤,那麽南鎮府司就是內勤,隻是做些保障性的工作。


    這錢千秋,到底是屬於錦衣衛的北鎮府司,還是南鎮府司呢?


    答案是,哪個都不是。


    為什麽?


    因為他不配。


    他連隸屬於南鎮府司都不配,他隻屬於錦衣衛的一個文職機構,經曆司。


    經曆司,是明王朝政府機關的一個標配機構。既然是標配機構,那錦衣衛這麽龐大的特務組織,當然也有了。


    經曆司這個文職機構,主要就是負責一些公文的收發,涉密文件的保存。


    經曆司既然是一個機構,那麽就有長官,隻是這個機構的長官官很小,叫經曆,品銜也很低,比七品芝麻官還小,隻有從七品。


    錦衣衛的經曆司,下設有辦事的令史六人,正九品;典吏十七人,從九品;倉攢典一人,從九品。


    而錢千秋,正是錦衣衛經曆司中,十七名從九品典吏中的一員。


    別看錢千秋會作畫、能寫小說,但充其量,也不過是錦衣衛內部的一個從九品的典吏而已。


    所以,錢千秋即使是錦衣衛,錢謙益也不認識他。因為他的官實在是太小太小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


    誰說,書生,百無,一用?


    嗯,上一句最好唱著讀,才有感覺。


    在溫體仁眼裏,錢千秋這樣的從九品典吏可是大有用處。別看錢千秋的官小,經曆司也不怎麽起眼,不過那可是掌管錦衣衛公文和涉密文件的地方啊!


    錦衣衛的公文、涉密文件,聽上去就那麽有誘惑力!


    溫體仁,要想知道除了朝堂之外的更多事,那麽就必須要了解更多信息。錦衣衛那些光鮮機構的人不便結識,也不好結識,但經曆司這種不起眼的從九品典吏,還是很好接觸的。


    官小,就不被人尊重,一個朝廷上的禮部尚書主動結識你,夠可以了吧?官小,收入就低,一個朝廷上的禮部尚書給你些灰色收入,夠賺了吧?


    再有,文人都自命清高,尤其是能寫幾篇文章,幾部小說的人,更是如此。這幫文人,一邊自命清高,又一邊文人相輕,總覺得自己是曹植轉世、李白重生,再不濟也是個能寫出《水滸傳》的施耐庵,其不時,就是個碼字的芸芸眾生。


    多個啥嘛!


    溫體仁能利用錢千秋,除了給他尊重和錢外,還能幫他出版《銀瓶梅》。這就是為什麽錢千秋能夠聽溫體仁話的原因。


    如今,錢千秋卻在溫體仁麵前提出了,如果皇上處理了錢謙益,他該怎麽辦的問題。


    溫體仁心中十分不高興,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給你錢幫你出書,難道都是義務勞動嗎?你心裏就沒點數嗎?


    可是溫體仁心裏這麽想,但是嘴上還是安慰地說道:“錢千秋,你多慮了!這幅畫,你雖然畫上了自己,可是皇上並不會追查你的。”


    “這是為何?”錢千秋一聽此話,放下心來,“還請溫相明示!”


    “你想,這幅畫如果遞到了皇上手裏,皇上肯定會雷霆大怒調查此事吧?這一調查,免不了要召見錢謙益對質。對質的時候,錢謙益肯定會矢口否認,不承認這幅畫的存在的。”溫體仁給錢千秋倒了一杯茶,“錢謙益如果承認,不就是承認自己受賄了嗎?他連受賄都不會承認,怎麽會說出你這個行賄的人呢?”


    溫體仁的話,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是細品起來,完全禁不起推敲。你陷害錢謙益受賄,不就是想把這事坐實了嗎?既然要坐實,就不可能因為錢謙益不承認就不了了之。既然不能不了了之,那誰行賄,還是跑不了。


    再說了,還有錢千秋琉璃廠販賣《銀瓶梅》,售賣春闈的關節字眼一事。隻要錢謙益受賄坐實,錢千秋肯定是脫不了幹係。


    錢千秋接過溫體仁的茶,喝了一口,似乎心神也被麵前的溫相給定住了,說道:


    “溫相,您果然高瞻遠矚!聽了您的分析,小的是金繩頓開!既然這樣,小的對這畫也就不做計較了!”


    溫體仁心中竊喜,點了點頭,非常滿意大傻子錢千秋的回答。


    在點頭之餘,溫體仁心想,即使你被抓了,說出我是幕後指使也沒用。你出版《銀瓶梅》的錢,和我私下給你的錢,那可都是你跟我借的。


    但即便這樣,這裏還有兩個關鍵的點亟待解決。


    第一,溫體仁是怎麽得到這幅畫的?


    第二,錢千秋為什麽行賄了錢謙益之後,卻沒有參加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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