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齷蹉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唐朝詩人孟郊,四十六歲那年才進士及第,他滿心歡喜,按耐不住內心的得意之色,自以為從此之後便會別開生麵、風雲際會、龍騰虎躍,興奮之餘,寫下了這首《登科後》。


    孟郊少時隱居嵩山,性狷介,曾兩次科舉不第,直到貞元十二年,才進士及第。


    到了貞元十七年,孟郊至洛陽參加銓選,出任了溧陽縣尉。文人當官,大多誌大才疏,孟郊嫌棄官小,無法施展抱負,於是放跡於林泉之中,每日賦詩。為了不讓公務廢馳,他讓人假扮縣尉,並分其一半俸祿。後抑鬱失誌,辭官而去。


    雖然孟郊又試協律郎、興元軍參謀,試大理評事,但也隻是一些小官而已。終,暴疾卒於河南閿鄉縣,年六十四歲。


    宋應星一直以孟郊自詡,如今他雖也四十出頭了,但畢竟還未到四十六歲。


    既然孟郊四十六歲才登科,我為什麽不能?


    崇禎元年十月初二,北京的天氣已經微寒了,下過幾場秋雨之後,氣溫更是驟降。這一日,便是補今年春闈的日子了。


    北京貢院,從今日起開始會試,到十月十一,一共九天三場,每場三天。


    北京貢院,始建於明永樂十三年,原係元代禮部衙門的舊址,坐北朝南,大門五楹,內有考棚五十七排,九千多間,全部按照《千字文》排列。


    院內每排考棚外,都有很多大缸盛水,但不過這也就是做做樣子罷了。五十七排,九千多間,每排一百五十間,就靠那幾個水缸,就算著起火來,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所以北京貢院,曾在明正統三年和明天順七年兩次著火,尤其是明天順七年的那場大火,曾燒死了九十多個考生,轟動朝野。


    明英宗給死者每人一口棺材,埋葬在了朝陽門外的空地,並立碑“天下英才之墓”,人稱舉人塚。


    宋應星一早祭拜了舉人塚後,便向貢院所在的東總部胡同貢院三條而去。


    貢院門外,烏泱烏泱的學子在聽完了本次主考官,禮部右侍郎錢謙益的訓話後,開始一個個排隊,魚貫而入。


    進貢院大門前,錢謙益要求兵丁進行嚴格的搜身,以防考生的身上藏有“夾帶”。


    所謂“夾帶”,就是考生帶的小抄,一經發現,立刻扭送刑部嚴辦。


    進了貢院大門,邁過二門、龍門,便是明遠樓了。明遠樓,高三層,底層四麵為門,樓上兩層四麵皆窗,站在樓上可以把整個貢院一覽無餘。


    “明遠”二字,取自於《論語》,“慎終追遠,明德歸厚矣”。


    明遠樓,負責指揮考場、報時、發號施令等諸多事宜。


    明遠樓四周,又有“三堂”,分別是聚奎堂、戒慎堂、至公堂。聚奎堂是考官起居之所,戒慎堂是監試室,至公堂用作收卷改卷,此“三堂”把明遠樓圍在當中。


    明遠樓北,有一橋,名飛虹橋,是內外簾官的分界線。所謂內外簾官,就是科舉考試時的考官,內簾官負責主考,外簾官負責提調。


    “三堂”東西兩側,為東西文場,也就是考場,考生號舍的所在地。


    號舍寬三尺,深六尺,內有兩板,白天上為台、下為凳,晚上合並為床。考生一旦進入考棚號舍,坐臥飲食九天皆在此處。


    每排號舍之間稱巷。


    近巷口環境最好,中間次之,巷尾是廁所,臭不可聞。巷尾考生,一邊聞著臭氣,一邊還要夜以繼日地寫著八股文,真是以臭對臭,艱辛難以言表。


    明遠樓旁有一棵元代古槐,據說是文光射鬥牛的地方,所以又叫“文昌槐”。


    此槐長勢形如臥龍,所以有些入場的考生,為了求得一個好兆頭,都要在此拜上一拜。


    宋應星也不例外,在第六次拜過了“文昌槐”後,就正式下了考場。


    當所有考生都進入考棚後,就要鎖院貢試了。考棚有外棘牆、內棘牆、磚牆,所以鎖院貢試,又叫鎖棘貢試。


    貢院的四角設有了望樓,用於監視考生。東、西磚牆又各開一磚門,門內有牌坊,東為明經取士,西為為國求賢。


    要是沒有這兩個牌坊,這貢院,像極了監獄。


    宋應星隨著指引,來到了自己的考棚號舍。


    由於北京已是深秋,夜晚寒冷,所以錢謙益命人給每位考生發了一盆炭火。


    除了炭火,考慮到到考生會深夜答題,錢謙益又給每位考生發了一支蠟燭。


    上帝發明了光,可是好多文人卻偏愛夜間寫文。夜間,雞鴨鵝狗貓都睡了,卻是文人正起勁的時候。


    待試題發下來後,明遠樓上響起了鼓聲,考試正式開始,應試的舉子們也以香計時,苦思冥想作起八股文來。


    宋應星的第六次春闈。


    第六次了,他腦海中想著貢院內的碑刻,但願自己此次能夠登科,最終自己的名字也能刻成碑文,名留千古。


    宋應星奮筆疾書的手,突然停頓了下來。


    這次科舉入場,怎麽沒有見到那個《銀瓶梅》的作者,錢千秋?


    宋應星突然想到了此人。看來,要麽是人太多,沒有看到他,要麽真像張老樵說得那樣,他就是個騙子,根本就沒有下場。


    此刻,顧不上那麽多了。宋應星定了定心神,繼續拿穩筆杆,寫了起來。


    他得對得起張宛兒,這可是特意在琉璃廠戴月軒買的一杆好筆。


    聚奎堂,錢謙益一邊喝著錢千秋拿來的碧螺春,一邊想著錢千秋。要不是喝著錢千秋的茶,想必錢謙益早就把這個人給忘了。


    錢謙益在開場後,自己已經親自下場,在東西文場來來回回溜達兩趟了,但都沒有看到錢千秋的影子。


    莫非這個本家重孫沒來下場考試不成?


    錢謙益怎麽想,都覺得錢千秋沒有不來的理由。既然錢千秋拿了那麽重的禮,買了他的“一朝平步上青雲”,不來豈不是白花錢了?


    錢謙益滿腦子想著錢千秋的奉承之色。他不可能不來!或許是生病了?要麽是這九千多個號舍,自己看漏了?


    錢謙益又喝了一口碧螺春,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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