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死了,而且死得很痛快。其實他在北直隸阜城的客棧中就應該死了,能苟延殘喘地活了這麽久,也算是不錯了。


    他已跨越了曆史,多活了一年。


    可問題是,王體乾為什麽要殺魏忠賢?


    如果你本來打心眼裏就討厭一個領導,但又不得不虛與委蛇,你心裏會怎麽想?


    在這個領導風光的時候,你隻能心裏暗暗罵他。


    可是,當這個領導落魄了,卻還在你麵前倒驢不倒架,頤指氣使,你不想幹掉他嗎?


    恰好在這個時候,有另一個人又給你拋出了橄欖枝,條件又好,說不動心那是假的。


    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本來是司禮監的第一負責人,在司禮監秉筆太監之上,可是王體乾這個掌印太監,卻要處處聽魏忠賢的這個秉筆太監,他能不委屈麽?


    那時候也就算了,天啟帝寵著你,客氏罩著你,朝臣虛著你,全國各地造生祠供著你,可是都到了酆都了,還把自己當九千歲,就有點看不清現實了。


    崇福寺,在方丈室,你魏忠賢睡臥房,王體乾睡外邊。造假《連山》,雖說是你魏忠賢的主意,可是具體細節都是王體乾在搞。中秋節,你魏忠賢一邊吃著月餅喝著黃酒,一邊賞月,可王體乾卻要奔赴琉璃廠。


    人對人的恨,都是從小事逐漸積累起來的,王體乾的這一匕首,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看上去驚世駭俗,其實都有跡可循。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誰也別覺得誰高人一等,兩個人,隻要能見麵,那水平都差不太多。


    在處理完魏忠賢的屍體之後,浴光老和尚拿出了一包茉莉花茶遞到了座首手中,說道:“恭喜座首,得到了這半部《連山》,有了《連山》,座首打算如何處理?”


    “那還不是靠你浴光老和尚?咱們既然都是給宗主效力,那自然是要把這半部《連山》獻給宗主了。”座首說道,“這次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得到這《連山》。”


    “座首,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這崇福寺的浴光老和尚,也是我們六扇門的人不成?”謝魁一聽座首如此說,問道。


    “非也。”座首笑了笑,說道:“浴光,你自己說吧。”


    “老僧我雖然不是六扇門的人,但卻是明宗的人。明宗絕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六扇門,而我恰恰卻是那極少部分人之一。”浴光老和尚開口說道,“當初天啟帝雖然重用魏忠賢,但魏忠賢幹了什麽他都知道。天啟帝之所以對魏忠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完全是因為他乳母客氏的原因。身為帝王,就要有帝王心術,他一麵重用魏忠賢,允許他貪腐,給他極大權力,也一方麵提防著他。不過,即使這樣,天啟帝還是十分寵信魏忠賢。”


    “我知道,魏忠賢有一特殊嗜好,就是好交僧道。他當初對京城內外寺廟廣為布施,聽說他還特意用十萬兩銀子買下了一座廟宇供自己平日禮拜。”王體乾接道,“我隨魏忠賢回京的時候,才知道這廟宇就是崇福寺。”


    浴光老和尚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這些,當年的天啟帝都看在了眼裏,故而費盡心力讓老僧成了這崇福寺之主,以監視魏忠賢。後來,天啟帝歸天,崇禎帝繼位,雷厲風行地處理了魏閹,他這私人廟宇也就又重新開放了。本來這崇福寺,就建於唐貞觀十九年,也不是他魏忠賢的私產。我為了讓魏忠賢多來這崇福寺,所以,有時一到入夜就邀請他來此過夜,以暢談佛理為名,讓他行苟且之事,就是為了多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這麽說,魏忠賢沒死的事,崇禎,不,宗主知道了?”王體乾緊張地問道。


    如果浴光老和尚把魏忠賢沒死的消息報告給了崇禎帝,那麽同樣也會把王體乾沒死的消息報告上去。如果那樣,王體乾可就沒活路了。


    “你覺得可能嗎?”浴光老和尚狡黠地看向王體乾,“如果是那樣的話,你今天不可能活,也不可能得到座首的重用。”


    浴光老和尚話裏有話,一方麵在告訴王體乾,他並沒有把他沒死的消息跟崇禎帝講,一方麵也是在暗示王體乾,他也沒有把這半部假《連山》的事,告訴給六扇門座首。


    王體乾聽完浴光老和尚的話,心中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他感激地衝著浴光老和尚拱了拱手。


    可是浴光老和尚為什麽要這麽做?目前為止,恐怕隻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王體乾明白,有些不該知道的事,最好不要知道,不該問的事,也最好不要去問。


    裝傻充愣,有時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王體乾,你如今殺了魏忠賢,也算是功不可沒,我說話一言九鼎,你是想要酒門門長還是想要色門門長?”座首微笑地問道。


    酒門門長,原來那可是座首兒子的位置。王體乾心想,我雖然殺了魏忠賢,也算納了投名狀,但畢竟入門尚晚,就占據如此重要的位置,恐不能服眾。至於色門門長……


    王體乾深知自己是太監出身,做色門門長之位,恐怕遭人恥笑。


    想到這裏,王體乾對座首深施一禮,說道:“承蒙座首不棄,體乾已是感激不盡。雖然在此結果了魏忠賢,但那也是狐假虎威,仗著座首在此,才敢貿然行事。體乾初入六扇門,身無寸功,又非完人,豈能一上來就擔任要職?體乾甘願做座首駕下一卒,待以後有了功勞,再由座首封賞不遲!”


    王體乾果然是在宮中做過太監的人,就是會說話,也懂得人情世故。


    座首心中大悅,順水推舟道:“沒想到你如此深明大義!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你了,待以後有了功勞,再行封賞!”


    偶有幾莖白發,心情微近中年。做了過河卒子,隻能拚命向前。


    一九三八年的胡適,四十七歲,國民政府委任當時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的他,為中華民國駐美大使,希望能借助他的名望,爭取到美國政府對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支持。


    於是,胡適寫下了這首詩。


    雖然背景不同,但心境一樣,此刻王體乾若不向前走一步,又能有什麽選擇呢?


    太陽底下無新事,古今殊途卻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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