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承躍上了梁寶旬的車,坐在副駕上。


    黑色的奧迪快速穿梭在暮色中,從車窗呼嘯而入的冷風嗖嗖地刮著兩人的臉龐。


    梁寶旬表情複雜地望著前路,兩人都沒有說話,車子裏是搖滾樂和風嘯混雜的噪音。


    許承躍猜想大表哥是因為和現任表嫂鬧離婚的事情而煩惱,也沒主動開口說話。


    幾分鍾後,梁寶旬將樂聲調低了些,關上了車窗,歎了一口氣後說道:“承躍,你知不知道,我前一陣子差點兒就進去了……”


    “進去……”許承躍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6月份,我被帶去調查了半個多月,判了一年,緩刑兩年。”梁寶旬解釋道。


    許承躍愕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想問他究竟犯了什麽事,又打住了。


    大企業裏的波詭雲譎他不太了解,就怕問錯了,惹得表哥心情更糟。


    “隻要這兩年老老實實待在濟城,不出差錯,這事就算過去了。”梁寶旬接著說道。


    “那就好。”許承躍說道。心想能免於牢獄之災,就算活動範圍暫時被限製在了濟城,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你嫂子跟我鬧,和這件事情也有關係。”梁寶旬接著說道,


    “經曆了這件事,我回到公司後得到了上頭的器重,不僅升職了,上頭還破例給了我一個購買2%公司股份的機會。”


    “我哪有那麽多錢?但是公司允許我在兩年之內付完這筆錢就行。”


    2%的股份值多少錢,梁寶旬沒說,許承躍不得而知。他也不知道這件事對於年薪兩百多萬的大表哥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不敢輕易發表意見,隻能靜靜地聽。


    他有預感,梁寶旬還沒說到真正的重點。


    “這對我來說不僅是一項天大的福利,而且還是一項隻能接受無法拒絕的福利,我根本沒有選擇!”梁寶旬接著說道,


    “你沒在中大型企業裏幹過,有些事情說了你也不懂……”


    說到這兒,梁寶旬一個急刹車,停在了紅燈路口前。


    “總之,從現在開始,我不僅每個月百分之八十左右的收入都要返還公司,而且過去幾年的積蓄也差不多要全部掏出來。”


    “給你嫂子每個月五萬塊錢的零花錢也要縮減到一萬了。”


    “這娘們兒,得知我要縮減她大半的零花錢,就不樂意了,整天鬧,非得讓我把給我爸媽的一萬塊錢生活費拿過來補給她,否則不讓我買公司的股份。”


    “頭發長,見識短,她懂個屁啊!這股份是我不想要就能不要的嗎?除非我不想在公司幹了!”


    紅燈轉綠,車子再次啟動。


    “tmd,最後她竟然用離婚來威脅我!當年如果不是她,我會和果果親媽離婚嗎?”


    果果是梁寶旬和前妻生的女兒。


    “離過一次婚,我會怕再離第二次?”


    ……


    許承躍聽著梁寶旬一會兒公事,一會兒家事。表哥表嫂鬧離婚的事情他算是聽明白了,但關於他們公司裏的事情他聽得一頭霧水。


    買公司股份的事情,梁寶旬好像是迫不得已的,又好像是夢寐以求的。


    究竟想表達什麽?許承躍越聽越迷糊。


    直到幾年以後,許承躍接觸到更多的商業圈子裏的大人物,才明白過來,梁寶旬這是替公司扛過了調查,成為公司的功臣,也成為了公司的自己人。


    由於知道得太多,拿了股份,才算真正靠得住的自己人……


    車子又馳騁了好一會兒,許承躍問道:“我們去哪兒?”


    “星光魅影。”梁寶旬說道。


    星光魅影是濟城數一數二的高檔ktv,許承躍自然聽過這個地方,但多數都是負麵消息。


    比如,某大學女生宿舍組團到星光魅影兼職陪酒,有損學校形象。


    比如,兩男子在星光魅影為了爭奪一個公主而大打出手。


    比如,19歲女孩,為了引導客戶消費酒水,將自己喝出胃穿孔……


    “哥,能不能換個地方?”許承躍說道,“我女朋友要是知道我去星光魅影,我就等著混光棍了。”


    “別讓她知道不就行了!”梁寶旬笑道,“我結了婚的都不怕,你們還沒結婚,怕什麽?”


    “哥,認真的,你要是真去星光魅影,我在下一個紅燈路口就直接下車了。”許承躍說道。


    以許承躍對梁寶旬的了解,他似乎是專門衝著星光魅影的特殊服務去的。


    許承躍是真的不願意去那種地方。對內而言,他不喜歡花天酒地;對外而言,有損醫生的形象。


    他去那兒幹嘛?去見證梁寶旬對妻子的不忠嗎?


    梁寶旬側頭看了一眼許承躍,見他一臉的嚴肅認真,說道:“早知道不找你了。”


    “去那種地方就不應該找我。”許承躍說道,“我原以為你身體不舒服,找我看病的。”


    “行,那地方你來選。”梁寶旬無奈一笑,“今天就是出來玩,看病的事改天再說。”


    梁寶旬最終將車子停在了恒興廣場地下停車場,和許承躍一起進了恒星廣場附近的樂享ktv,包了一個小包廂。


    “這種檔次的ktv,我隻有學生時代才會來。”梁寶旬有些嫌棄地說道,“哥現在雖然窮,但還沒到需要你替我省錢的時候。”


    “你不就是想吼幾嗓子發泄發泄情緒嗎?在哪裏還不一樣?”許承躍說道。


    他可不是為了替梁寶旬省錢。


    梁寶旬就算每月隻剩20%薪資,也是他的好幾倍。他每個月掙的,連人家老婆縮減後的零花錢都不夠……


    這家ktv雖然檔次低點,但場子比較幹淨,服務內容比較簡單。


    而且由於附近有兩三家大學,來娛樂放鬆的不乏大學生,這家ktv還是比較本分正規的。


    梁寶旬無奈,點了一打啤酒,邊唱邊喝。


    看著梁寶旬壓抑的情緒通過鬼哭狼嚎的歌聲瘋狂地發泄,以及一瓶接一瓶的啤酒被罐入肚腹,本就不喜歡飲酒的許承躍更是連一滴酒都不沾了。


    他雖然不太了解梁寶旬的酒量,但看到這個喝法,猜想應該撐不了多久。


    他必須保持絕對的清醒,以免梁寶旬喝醉了沒人管。


    “你也喝點吧!”梁寶旬勸許承躍,“你放心喝吧,一會兒回去我找代駕,不用你開車。”


    許承躍搖了搖頭,心想,我還沒考駕照呢!


    他隻喝了點飲料,吃了些零食。


    喝了五六瓶啤酒後,梁寶旬出去上了趟洗手間,帶回來一個三十多歲的滿身酒氣的板寸頭男子。


    “這是我高中同學,潘華。”


    “這是我表弟,許承躍。”


    梁寶旬介紹道。


    潘華和許承躍客氣地打過招呼,就開始陪梁寶旬喝酒唱歌。


    “旬哥,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你!”潘華臉上帶著些諂媚的笑,“你怎麽會來這種小歌廳?起碼也是星光魅影那種檔次的才配得上你吧?”


    “廢話真多!喝!”


    兩人吼幾句,喝一瓶,再吼幾句,再喝一瓶,很快將剩下的幾瓶啤酒幹掉了。


    梁寶旬又點了一打。


    “旬哥,最近我正想去找你呢!”半醉之際,潘華的笑臉變得更加諂媚,“小弟我最近看好一套房——你也知道,我還沒結婚,沒房子,連相親都相不上——那個,首付還差幾萬塊錢,你能不能借我點?”


    “你放心!”見梁寶旬麵色微沉,潘華立即舉起了左手,有種對天起誓的感覺,“小弟我是個講誠信的人,有借必有還!兩年之內必定一分不少地還給你!”


    梁寶旬嗬嗬地笑了起來,笑容有點冷,“潘華啊,哥不是不想幫你,隻是最近情況有點兒特殊,手裏頭還真沒有空閑的錢……”


    “旬哥,你少唬我!”潘華依舊笑臉相迎,“誰不知道,當年咱們班裏的五十多個同學,如今混得最好的就數你和張敏敏了。年薪二三百萬,幾萬塊錢對你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旬哥,你就當同情我,幫個忙吧!你都換老婆了,小弟我還是老光棍一個……”


    聽到“換老婆了”幾個字,梁寶旬的臉色忽然變了,“潘華,別提這茬!”


    “哈,這首歌我點的,我先唱幾句!”潘華見話不投機,立即轉移了注意力。


    礙於麵子,兩人又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喝了兩瓶啤酒,潘華就回了原來的包廂。


    梁寶旬了解許承躍的性情,也不勉強他陪自己喝。


    十點半左右,許承躍想到自己明天還要上班,就催著梁寶旬早點回去。


    梁寶旬該宣泄的也宣泄完了,結了賬,約好了代駕後,就和許承躍準備離開。


    包廂外的過道上圍了一大群人,看著多數年紀都不大,像是一群大學生。


    新學期剛開學不久,大學裏很多宿舍或社團搞聚會的,吃過飯後通常也會來ktv唱唱歌。


    “喂,大叔!你別裝哈!而且這不能怪我,是你先碰我女朋友的……”一個男生有些氣憤又有點擔憂地說道。


    見躺在地上的人一動不動,他又轉向圍觀人群,“唉,大家剛才都看到了,這事跟我沒關係,我就輕輕碰了他一下,他就這樣了,真的和我沒關係……”


    “上來就亂摸,太嚇人了!幸好被摸的不是我……”一個女生說道。


    “我看是喝高了,所以色狼本性暴露了。”


    ……


    圍觀者們對著躺在地上那位三十多歲的板寸頭男子指指點點。那男子毫無半點反應,顯然已經失去意識。


    “是暈了還是死了?”


    “唉,老白,你不是基礎醫學院的嗎?你要不看看他還有沒有救?”


    “我是藥學院的,學的市場營銷專業,哪會救人?老李,你不是針灸專業的嗎?要不你去看看?”


    “我……可我沒有帶針灸針啊……”


    幾個國醫大學的學生似乎想要幫忙救人,但又互相推脫。


    “我去,潘華這貨!”身材高大挺拔的梁寶旬看到躺在人群中間的那位男士正是潘華。


    原來潘華剛才喝多了,臨走前想再上一趟洗手間,在走道上遇到了一群準備離開的大學生,他跌跌撞撞不小心滑了一下,結果撲到了一位女生身上。


    那女生一聲尖叫,隨後男朋友氣急敗壞地走過來,狠狠地推了潘華一把。


    潘華的頭磕在了走道的牆上,隨後倒地不起。


    ktv的兩個男服務員走了過來,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後也有些不知所措。


    “應該……沒什麽大事吧?他還有呼吸,肚子一鼓一鼓的……”二十歲左右染著藍發的服務員說道。


    他身旁比他大幾歲的服務員蹲下身體,“哎,老板,醒醒!”


    呼喚了幾聲,潘華沒有任何反應。服務員想拍拍他的臉頰,想了想還是放棄了,不敢碰他。


    誰知道他是磕壞了腦袋,還是喝高了酒精中毒引起的昏迷?或是有什麽心腦血管疾病發作?


    萬一拍他兩下,再被人把責任推到這兩巴掌上可就麻煩了……


    “東哥,要不打120吧?”藍發服務員說道。


    “行!”東哥起身,“打完120再找找和他一起來的人。”


    隨後東哥又對身旁的圍觀者們說道:“和這件事無關的人都散了吧!”


    “走啦,晚點學校不讓進了!”


    “都十點半了啊,快點回學校!宿舍大門要上鎖了!”


    人群漸漸散去,和潘華起衝突的那對年輕男女想走不敢走。


    “東哥,和他一起來的人都走了啊!而且,包廂就是他本人訂的,隻留了他的聯係方式,沒別人的,怎麽辦?”藍發服務員小跑回來說道。


    許承躍走了過來,想給潘華檢查一下身體,被東哥攔住了。


    “不關咱們的事,走吧!”梁寶旬在許承躍耳邊說道。


    “人命關天,我確認一下他嚴不嚴重……”許承躍說道。


    他沒想到,梁寶旬竟然對剛剛還一起喝酒的同學如此無情。


    作為一名醫生,他怎能見死不救?如果情況很嚴重,他說不定能使用一些中醫方法施行急救;如果隻是醉酒,那就無關緊要了。


    梁寶旬看到他堅定的眼神,隻好同意他看一下,對東哥說道:“地上躺著的那個是我同學。”


    隨後他又拍了拍許承躍的肩膀,“他是醫生,讓他看看沒關係。”


    東哥這才讓許承躍去碰潘華。


    “大哥,那個,我不是故意推他的……”將潘華推倒的男生連忙向梁寶旬解釋,“而且,而且他占我女朋友便宜,我就是……就是有點兒生氣,就輕輕把他推開而已……他肯定是喝醉了,自己摔倒的……”


    “緊張什麽!”梁寶旬說道,“究竟怎麽回事,等去了醫院檢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許承躍給潘華摸了摸脈,又檢查了一下他的後腦,說道:“應該沒什麽事,就是喝醉了。”


    “那……沒事了,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那名男生激動地問道。


    “不行,除非他醒了,確定不追究你們的責任了,你們才能走。”東哥說道,“要不然就是等120來了,接到醫院裏檢查完了確定與你們無關才能走!”


    不管怎麽樣,這責任絕不能讓ktv來擔。


    “承躍,代駕到了,咱們走吧!”梁寶旬接了個電話後,催促著許承躍。


    “那他……”許承躍看著潘華說道,“醉酒後躺在冰冷的地上,就算原本沒事也會變成有事。要不……”


    “別多管閑事!讓他們自己處理!”梁寶旬麵無表情地說道。


    以他對潘華的了解,潘華想向他借錢,不可能被拒絕一次就放棄。他可不想與潘華有太多牽扯,就怕許承躍多事,反而讓潘華糾纏不清。


    “再給我兩分鍾。”許承躍說完再次蹲下,在潘華的兩隻耳朵上捏了捏,又掐了掐他的鼻尖……


    一分鍾後,潘華竟然神奇般地睜開了眼睛!


    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了地上,他連忙翻身站起來,酒也醒了一大半,尷尬地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醒了!醒了!我就說他是喝醉了自己倒下去的吧?”男生激動地說道。


    梁寶旬拍了拍許承躍的肩膀,示意他到此為止,趕緊走。


    “旬哥,你還在啊……”潘華忽然看到梁寶旬,立即兩眼放光,借錢的念頭又湧了出來。


    “我這邊有急事先走了,你忙!”梁寶旬說完轉身朝外走去,許承躍緊隨其後。


    “旬哥!”


    潘華想追上去,被東哥攔住了,“潘先生,耽誤您一點寶貴時間,咱們先把這邊的事情解決了……”


    幾分鍾後,在東哥的見證下雙方和解,潘華匆忙跑出ktv,梁寶旬和許承躍早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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