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照明燈沒有變得更亮,反而開始逐步熄滅。還在走廊和電梯上服務的機器人們迅速鑽進了就近的房間,螺旋狀的電梯收起了護板,開始緩緩縮進牆壁,剛才還喧鬧的地下空間瞬間變成了一顆四壁光滑的“蛋”。做好一切準備後,蛋的表麵顯示出了模擬畫麵,空間的界限消失了,他們好像已經脫離了這顆枯燥乏味的星球,來到了陽光宜人的鄉間。“聽伊文說您在讀奧斯汀的書,所以我想這裏你會喜歡,夠亮了麽?”艾爾文問。“夠了,夠了,哇哦……”施利芬看著四周,“你把你的實驗室搞得就像個百貨商場。”“但你卻沒能把自己搞得像個醫生。”艾爾文衝他的指套努了努嘴。“相信我,這個簡陋的小工具會有用的。”施利芬帶著他的金屬指套在伊文提供的清潔劑裏洗了洗,“啊,對了,”他想起了什麽似的,又拿起安撫劑給自己來了一針,“準備好了麽?我準備好了。”“準備好了。”艾爾文想讓自己顯得不在乎。“張開嘴。”施利芬摸上他的臉頰,“別緊張,你自己要把場景弄成這樣的,搞得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隻會放血的古代鄉間醫生。”“咳……”艾爾文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盡力壓製了咳嗽的衝動後才張開嘴巴,“啊。”他們的臉第一次離這麽近,近得艾爾文沒辦法把視線移到別處。也許施利芬說得對,在特別尷尬的時候,隻有說話才能調和凝固的氣氛,但此刻他沒法說話,他隻好看著他的藍眼睛,他的藍眼睛沒能讓他覺得平靜,反而攪得他的心緒暈眩不已。施利芬似乎也很緊張,他看清位置把手伸進去後,便拉開了距離:“我會幫你打磨一下牙齒,這樣就不會磕到嘴巴了。疼不疼?疼的話說一下。”他感到手指上的溫度緩緩傳來,濕潤而綿長,從這個角度看,姿勢有些se情的味道。磨了幾下後,他把手指縮了回來。“對不起,我是不是咬到你了?”艾爾文覺得自己好像咬了他一口。“沒……沒有。”施利芬捧著他的臉,口齒有點結巴,“感覺,怎樣?”“謝謝……舒服很多了……”艾爾文也有點結巴,他覺得自己一時興起調出的全景模式簡直非常不恰當,因為在和煦的陽光下,他在他眼裏看到了一絲異於平常的情緒。而讓他覺得更難堪的是,他覺得這樣的情緒在他自己眼裏說不定也有。“……我……”如果他沒有癱瘓,他一定逃開了。施利芬沒有癱瘓,但他卻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什麽困住了,完全逃不開。他就這樣看著他的臉,看他臉上的每一寸,每一毫,看他的眼睛,看他的嘴唇,移不開視線。他開始胡思亂想,他覺得他嘴裏含著一口蜜桃果醬,這果醬的味道勾引著他,害他想要嚐一嚐。“滴!”自動輪椅的健康評測係統突然響了起來,“定時體溫測量開始,請注意關注結果。”施利芬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趕緊忘了他的蜜桃果醬!他站直後退了一步,把指套從手上脫了下來,扔進了伊文捧的消毒盆裏。“37.9度,體溫偏高,建議複測。”“不用複測了。”艾爾文關閉了係統,“我隻是有點熱……有點熱。”“需要我把室溫調低一下麽?赫爾曼先生,您的臉看起來很紅,啊……施利芬先生,為何您的臉也很紅?”“調個新風狀態吧,不要再說話了。”“為什麽?您看起來很奇怪,關心人類是我的本分。”“那就求你不要再說啦……!”伊文嘟囔著走了。伊文走後,氣氛再次變得更加尷尬。“咳……”艾爾文隻是咳嗽了一下。這一咳搞得施利芬以為他有話要說,他立刻又轉回了頭。當他們視線相觸的時候……艾爾文隻好沒話找話:“那個,挺舒服的,謝謝,你是跟誰學的?”“這對我們alpha來講是常識,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的牙齒拔掉了會再長出來,所以如果智齒疼的話,隻能磨小。其實磨小也會漸漸長回去,在戰場上沒有醫療條件的話可以這樣應急處理一下。”艾爾文腦海裏出現了一群精壯的alpha男子彼此幫對方磨牙的古怪畫麵。“我也可以給你做個小牙套,這樣會更舒服一點。”施利芬覺得自己的臉還是很紅,他轉到他的工具書麵前,假裝翻了起來。“《少年兒童百科知識匯總——機械篇》,”艾爾文看到他攤開的那本書,“適用年齡12-16歲?哈哈哈!”“不要笑!”施利芬強調,“這裏麵有很多機械模型很有用的!要不然我怎麽做得出來那條可愛的機械貓?”“是挺可愛的……”艾爾文察覺到自己的失禮,但他還是忍不住實話實說,“就是叫聲略有點奇怪,想不到原來是這樣叫的……”“因為那是錄的我的聲音。”廢話,你又不讓我插鏈接口,我難道還能在這顆星球上抓隻真貓來錄麽?這下艾爾文是真忍不住了,他忘了剛才的尷尬,又一次笑得差點從輪椅上滑下來。“咳咳!”這次是真的笑過頭了,艾爾文感到一股甜腥的東西湧了上來。“喂!”施利芬趕緊過來扶住他,“你怎麽了?我覺得你的身體真的有點不對勁。”艾爾文不敢吐,他強行吞了一口口水:“我想喝口水。”施利芬幫他坐好後,趕緊去幫他倒了一杯水:“會不會燙?小心些。”“……”艾爾文喝了一口,溫水衝淡了嘴裏的味道,“你的手指都在發抖,”他想起了他剛才的表情,他看自己的時候,眼中全是小心翼翼的珍惜,“也許是因為我的外表,你把我當成了一個清純可人的少年,但是,其實我和這個詞完全沒有任何關係。”也許是四周維多利亞時代的鄉村風光正和他的心意,施利芬承認他此刻心魂蕩漾,但他就是覺得這個詞非常合適:“為什麽不是清純可人,當一個人活到116歲的時候就會覺得這個美好的詞語羞恥麽?”“至少你們約翰尼斯元帥在和我熟悉了之後,就完全不會這麽想了。我有很多一言難盡的經曆,這些經曆都會讓人感到不快,即便是在學院聯合會,還是會有很多人認為我是瘋子或者變態。”約翰尼斯是軍方的代表,當時軍方雛形機的研究都在他的關注下進行。也許不止是約翰尼斯,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為何一個科研人員會選擇用自己去做實驗體。“我的第一代試驗提取了我的脊髓幹細胞,試驗很成功,到雛形機的時候,我們已經可以複刻出完整的人體了。雛形機是完整的我,我親眼看到他在培養袋中呼吸,成長,最後通過模擬分娩來到了這個世界。然後我再主導手術,從他身上切掉不必要的組織和器官,用機械替代。他是我的第一個完全複製體。曾有人問過我,那是不是我,如果是,在他動手術的時候,我會知道他的感受麽?”“會知道麽?”施利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