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李璟收起驚喜的神色,吳議便拿手上的書往他的腦袋上輕輕一敲:“但是不管如何,都要先把這七年給我好好地修滿了!”師徒兩人正笑鬧間,已有人推門而入,人還沒到,一個酒嗝先撲麵而來:“你們師徒兩個,嗝……又借著我的地盤說什麽悄悄話呢?”李璟馬上乖覺地去給祖師爺摻茶倒水,順手加了兩味酸甜醒酒的藥材進去,遞到沈寒山的麵前。小徒孫如此懂事,沈寒山倒也不計較他的鳩占鵲巢,往椅子上斜斜一躺,就有人老實乖覺地拿扇子送上涼風,也實在美哉了。享受了半響小郡王的服侍,沈寒山才揮手讓他停下手中搖動的小扇子:“行啦,去背你師父給的書,我有話要和你師父商量。”李璟跟沈寒山也算打過不少交道,鮮少見他有逐客的時候,知道這是有不能告訴他的要事商量,也不多加糾纏,老老實實地抱走吳議方才敲他兩下的書,悄悄地退出了門外。吳議這才忍不住開口問他:“老師,究竟什麽事情?”第70章 新羅前線沈寒山徐徐飲下一口徒孫泡好的醒酒茶, 才望著吳議,緩緩道:“戍新羅邊防的唐軍之中突然爆發了傳屍之疫, 此事頗有蹊蹺, 聖上已傳詔太醫署, 要鄭博士火速做出安排,一定要把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火都燒到眉毛上了, 也難為他還能如此悠悠然喝酒品茶,吳議心下撚動片刻, 大概能猜出鄭筠太醫丞的安排。“外科幾位聖手自然少不得要去, 內科之中唯老師素擅時疫, 又侍候太……孝敬皇帝[1]多年,想來一定在前往新羅的人馬之列。”“不止是我。”沈寒山將那小徒孫孝敬的好茶擱在案上, 眉毛一抬,頗為無奈, “還有你和你的小徒弟。”吳議心頭遽然一跳,從師而行, 自然是他這個徒弟的本分,要安排李璟也跟著一起去, 就頗有些耐人尋味的意思了。李璟小小年紀就已經被天後封了南安郡王, 又素與太平交好,恐怕在旁人眼裏, 他並不是一名初出茅廬的小生徒, 而是天後試圖探看新羅邊境的一雙眼睛。新羅戰線一貫為劉仁軌獨掌大權, 即使走了, 留下的也是自己的心腹愛將李謹行,可以說這戍邊的四萬唐軍個個都為東宮黨的兵馬。而李璟這個天後眼皮子底下養大的小番犬,恐怕未必會受到當地士卒的歡迎。況且,此行不僅是一番對他能力的試煉與打磨,同時也是天後對他忠誠的一次考驗。在這樣兩麵都未必能討好的局麵下,李璟的立場就十分尷尬了,若如實回稟武後,則必被士卒警戒忌憚;若凡事有所隱瞞,就會被天後毫不留情地摒棄。別說是一個剛滿十三的小小少年,就是把這事擱在吳議身上,也足夠讓他傷一番腦筋的。也難怪沈寒山要提前請走李璟了,這種與人不善的事情,他向來是能避就避,避不了的,就裝聾作啞,過他的快活日子。吳議隻能岔開這個話題:“那我們何時動身?”沈寒山道:“即刻。”果然,沈寒山話音未落,就聽見一陣雨點似的匆忙而有律的腳步聲,打門進來的居然是王福來。王福來一貫笑眼眯眯的眼睛也少見地抹成一平橫,狹長的眼縫將烏黑的眼仁剪成兩長條,擱在那張圓滾滾的臉上,像嵌在寶盒中的兩把鋒利小刀。他眼神一肅:“傳天皇口諭,太醫署沈寒山素擅時疫,須即刻與外科博士胡誌林、針科博士秦鳴鶴一頭趕往新羅戰線,力保我大唐將士安危!”沈寒山從椅子上一滾落,幾乎跌在王福來的跟前:“臣謹遵聖上口諭。”“聖上還說了。”王福來垂頭低聲道,“放眼太醫署中,但凡有專長時疫、擅治傳屍的都挑了去,憑你差遣調度,絕不允許有推脫之詞。但隻一條,此行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專長時疫、擅治傳屍,這話就差指名道姓地點到吳議頭上了。他雖還無資格成為一名大唐醫官,但已侍奉孝敬皇帝三年有餘,早就把傳屍一病摸得清清楚楚,此事也不是什麽秘密。也難怪李治那麽緊張新羅戰線,若劉仁軌才被調離前線幾個月,好不容易得來的勝利就被新羅人重新奪回,那麽本來就不甚穩固的新羅前線一定會軍心大挫,連失數城。除此之外,另一條戰線上虎視眈眈的吐蕃也絕不是可以輕視的,劉仁軌就像是一顆治療李治憂慮的定心丸,也像釘在敵人心頭的一顆鋒利的釘子,隻要他老人家還能隨時奔赴吐蕃前線,那麽李治就可以心安,吐蕃則不敢妄動。相反,如果他忙於應付新羅戰線,就等於卸下了吐蕃心頭的重負,給他們一個反咬一口的機會,到時候若兩線齊開,兵民俱疲,很可能落得一線甚至兩線的戰敗。王福來親自來宣口諭,就已經證明了事態的嚴重性。吳議來不及和沈寒山再多打商量,先匆匆收拾好東西,從秋到冬的衣物亂七八糟往包袱裏一裹,沈寒山還想偷摸摸塞幾壇子美酒進去,剛巧被趕來的鄭筠博士瞧見,提溜著耳朵給他揪出房門。“軍中有的是打頭的烈酒,隻怕你沒有腦袋去喝了!”也難得有治得住沈寒山的人,鄭筠這幾年絲毫不見老,一雙眉毛幾乎倒豎起來,聲如洪鍾地教訓他:“到了新羅,你就是領頭的那一個,如此大任擔在身上,若有再喝酒誤事的,休怪老夫翻臉無情!”您啥時候溫和有情了?沈寒山心道。鄭筠敲打他兩下,也沒有多的功夫再交代,隻鄭重地吩咐道:“此事非同兒戲,軍行一路艱辛,老夫隻許你們活著回來。”活著回來。這四個字沉甸甸地敲在吳議的耳中,嚴肅的語氣中不乏擔憂與緊張。吳議明白鄭筠心中的隱患,擼著袖子上戰場可比不坐在太醫署中看病開方輕鬆半點,刀劍無眼,隨時都可能遭遇危險。他們此行的任務有兩個,一個是控製住唐軍之中的疫情,另一個,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安全地回到長安。——一行數十人,除了聖上欽點的外科聖手胡誌林,針科名流秦鳴鶴,再加尚以擅時疫聞名的沈寒山,以及被天後安插進來的李璟和數名博士所攜帶的體己徒弟,還有一人,是吳議怎麽也沒想到的。雖然三年沒見,但那雙彎刀似的雙眼實在叫人過目不忘,吳議不禁脫口而出:“徐師兄。”徐容顯然知道吳議在同行之中,並沒有顯示出很驚訝的樣子,隻回一個淡淡的笑:“議弟果然也在此行之中。”昔年張起仁謀害孝敬皇帝一案中,就是這位徐師兄眼明心細先發覺出藥湯的不對,直接越過張起仁向張文瓘舉報此事,才牽引出後麵一樁波瀾起伏的大案。吳議當初不及細想,徐容到底是得到張起仁的授意,陪他演這一出好戲以引出後文,還是想借機邀功,反咬一口自己的老師。但不管如何,他總算是乘風而上,借著那次事件官高一階,成為整個官學最年輕的醫助教,如今仍舊是整個太醫署中風頭最勁的年輕人之一。當日在張府之時,二人師兄弟相稱,也算是親熱和睦。如今物是人非,徐容早已和張起仁劃清關係,而他也歸沈寒山門下,師兄弟二人疏遠多年,照麵一笑,就算是打過招呼了。兵貴神速,他們這些臨時上陣的“醫療兵”也來不及細談兩句,分出高低座次,就被催促著趕緊上車,一馬車各坐一名博士兼其生徒,再排四名侍衛護衛,幾輛馬車就趕鴨子似的出發了。沈寒山門下伶仃,就吳議一個,少不得擠兩個沒有依附的人,一個是他家小徒弟李璟,另一個就如今已無師可依的徐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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