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議倒沒想到李璟還記著他那句“藥材的生長”,更沒料到一載光陰而已,這孩子就已經對許多常見的藥材如此諳熟了。太平可就沒有他們兩個學醫已久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嘴裏“哇”地一聲,趕緊丟掉了沈寒山留下的幾頁紙。“除了人中黃,還有人中白呢,公主你猜猜是什麽?”李璟又給太平指了個藥名。吳議算是看出來了,李璟這孩子,不僅肚子裏藏著點他不知道的墨水,還挺記仇的呢!太平往吳議身後一縮,雙手捂住耳朵:“我不要聽,我不要聽,璟兒最壞了。”吳議攬住太平,用目光提示李璟點到為止,別真把小姑娘惡心壞了。李璟伸伸舌頭,也不去折騰太平了,一雙明亮如珠的眼睛高高仰望著吳議,卻不是往常那種怯懦的神情了。“議哥哥,我是不是很厲害?”一對明眸折出穿堂而過的陽光,如兩汪初陽裏新生的泉眼,蘊蓄著無窮無盡的生機和活力。吳議一邊誆著咬唇不語的太平,一邊含笑著問:“是長進了不少,你學了醫科?”李璟狠狠地點頭:“我求了好久,父親才答應我讓我學醫,我入宮的時候見過皇祖母了,她說,要是我能夠通過博士的考試,就可以在太學裏麵讀書了!”太平從吳議背後竄出一個頭:“那我也要和母親說,我也要學醫。”要是以後知道了學醫之路道長且阻的慘淡真相,這兩個小家夥還會不會記住今天的話呢?吳議隻是淡淡一笑,誰小時候還沒說過要什麽文學家科學家的話,夢想雖然未必能成真,但沒必要提前去戳破兒時這些不可捉摸但夢幻可愛的想法。更何況皇族孩子一時的心血來潮,並不可能改變他們尊貴的生活和未來已經注定的軌跡。三個人在沈寒山的書房裏笑鬧了好一陣子,才看見正主打著嗬欠回到自己的地盤。沈寒山也難得不帶一絲酒氣,眼角細微的皺紋堆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公主今天可玩得高興?”“玩”字當然是太平眼下的第一件要緊事,剛才要和李璟爭著學醫的事情立即就被拋在了腦後。她略回顧了今天遇到的種種藥材,最後沉重地搖了搖頭:“不好玩。”沈寒山竊笑一聲,麵上照舊平靜如常:“公主不開心,就是臣的錯了,我要做什麽,才能彌補公主的心情呢?”“今天璟兒教了我五靈脂、血餘炭、人中黃……”她瞧向李璟,一字一句認真道,“我聽母親說,百聞不如一見——嗯,意思是說一百次不如見一次有用,不如沈太醫你煎了這幾味藥材,給璟兒嚐嚐吧!”沈寒山終於掌不住好笑之情,“嗤”一聲笑出聲來。“好,公主說什麽,我就照著做什麽。那個誰……吳議,快去快去,後麵有個單開的小藥房,就揀好了公主說的這三味藥材,給璟兒嚐個新鮮。”吳議無限同情地望了一眼麵色僵硬的李璟,這現世報來得也太快了些吧。李璟本來眸光閃爍的一雙眼睛像被寒冬元月掀來的一股西風凍住了,全然一副蒙蔽的表情。終歸是舍不得這麽折騰這小家夥,吳議朝沈寒山使了個眼神,低聲道:“眼下天涼,吃這些瀉火除熱的,怕是不太好吧。”沈寒山大手一擺,反駁道:“這三味藥材都非烈藥,就是尋常人吃個一兩天也不濟事的,你盡管放心好了,吃出問題,我來治!”吳議不禁嘴角一抽,要是把這位玩性大發的沈博士放在現代的醫院裏,指不定給醫教部請過去喝了多少茶了。可惜在尊卑分明、上下有序的封建王朝,他還不得不照著公主和老師的鬼主意去做。他默默瞥了一眼自作自受的李璟,無可奈何地招招手:“跟我來。”——五靈脂、血餘炭、人中黃這三味藥材都是不是什麽好聞的玩意兒,混在一起更像是一鍋爛泥似的穢物,饒是在臨床上千錘百煉數年的吳議看了一眼,也忍不住想去嘔吐一番。這麽一碗烏黑麻漆的藥端在李璟手上,三雙或同情或有趣或好奇的眼睛就像被一塊磁鐵吸引著,齊刷刷地盯著李璟那雙顫顫巍巍的手臂。“學生覺得……”不等吳議幫他討饒,李璟已經端起了那碗令人膽寒的藥碗,捏著自己的鼻子,一副壯士斷腕的悲壯表情,一氣往嘴裏灌了進去。“喝點就算了吧。”吳議悄悄用腳尖踢了踢沈寒山,到底都是才髫年的孩子,玩笑過了也就算了。沈寒山但笑不語。李璟滿臉視死如歸地一飲而盡,嘴裏雖然有苦味過去,但是卻沒有想象中的那種惡心的澀味,他伸出舌頭舔舔嘴唇,咦……見他“意猶未盡”的樣子,吳議不禁感到驚奇,心頭一轉,偷偷從碗沿上湧拇指抹了一滴藥湯,背著太平舔了一口。原來如此……藥湯一入口,他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再覷眼望向沈寒山,他也正偷偷觀察著自己,兩眼放著精光呢!“好了,咱們這算是‘百聞不如一見’了吧?”沈寒山笑道,“公主現在開心了嗎?”小腦袋往下點了點,非常滿意。幾個人剛胡鬧完,太平的乳母便慌慌張張地尋上門來了,左右也是該進午膳的時候了,哪能一天都呆在沈太醫這裏呢。太平一手牽著乳母,一手拉著李璟,戀戀不舍地和沈寒山師徒二人作別。等一行人走遠,吳議才鬆了口氣,笑著朝沈寒山行了一禮:“學生多謝沈博士放過璟兒之恩。”沈寒山眉毛一抖:“這話奇了,藥是你們煎的,他自己親口吃的,跟我又有什麽關係。”“熟地,製黃精,何首烏。”吳議一道一道數來,眼底一片清明,“您早就把藥匣子裏的藥換了,都是黑色的藥,熬出來的湯當然也是黑色的,也當然可以瞞過公主。”沈寒山哂笑一聲,既不答話,也不玩笑,隻拿手裏一柄扇子敲了敲吳議的腦門。“快去給我收拾東西,過兩日我們就要出發去郿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