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已巡視過袁州的官學,不知有沒有入眼的學生?”張起仁隻寥寥動過幾筷子:“都還是孩子,哪裏看得出長短,隻要悉心栽培,個個都是好苗子,自然,令公子也是極出挑的。”吳績心知這位老太醫素性寡淡,飯吃三分飽,話說一半多,雖透露出要他安心的意思,卻不點明到底要哪個“令公子”。江氏笑吟吟地替他斟滿酒杯:“博士所言極是,妾身雖是婦道人家,也知道有教無類的道理。但妾身私以為再無類也必得是善類,否則豈不就成了為虎添翼、助紂為虐嗎?孩子們的才學也不過尺寸之間,還是挑個品行端正的要緊。”李素節亦深表讚同:“孔夫子有言,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我看官學裏的學生也不見得就品學兼優,倒是沒入官學的也有先修德行的好兒郎。”這二人借著孔老先生的話博弈一番,都暗諷對方家的小孩有才無德,還是自己舉薦的是可塑之才。張起仁高坐其間,仿佛席間驚濤駭浪拂過身側,都化作和風細雨的一廂笑語。兩人有來有回,到底江氏在口舌上輸了飽讀詩書的郡王爺一段,卻也不急不躁,依舊春風拂麵。“這一杯,妾身敬郡王爺。”她含笑道,“議兒叨擾貴府多時,少不得給府上添了麻煩。這孩子年紀小,氣性高,當初為著藏掖了砒霜的事情就跟我們做父母的翻了臉麵,若在郡王府裏有不敬之處,還請郡王爺多多海涵。”當著張起仁的麵重提舊事,江氏的心思幾乎是昭然案上了。李素節醉眼半覷,見張起仁果然被勾得眉心一動。白日吳議隻說神仙高人賜了神藥醫好了血症,他也未嚐放在心上,現下看來,這裏頭卻另有一篇文章。作者有話要說:武武雖然行政暴虐,但是對文化人還是非常欣賞的比較有名的就是駱賓王那篇《為徐敬業討武曌檄》,簡直字字紮到阿武的脊梁骨上但是阿武還是認為他的才學過人,並且大加讚賞而李素節的《忠孝論》並沒有流傳下來,想來文章質量也不怎麽出彩,再加上內容又戳到了阿武的心口上,所以反而被這篇示好的文章所連累。第13章 “砒霜是須醫官擬方才能購買的藥材,是誰給他開的方劑?”江氏一搖頭:“這妾身就委實不知了。”張起仁笑容淡去,神色嚴肅起來:“砒霜乃是劇毒之物,此事怎可草率了結?這雖然是你們的家事,同樣也是該上報官府的案件,吳公,你身為一方父母官,斷不可徇私枉法。”吳績驟然被點到名字,從菜盤裏抬起一張鬆弛的圓臉:“張公教訓得極是,隻是稚子年幼,不忍他受公堂之苦。”江氏急著又添一刀:“這砒霜的來路和去處都說不清,妾身想著這孩子年紀尚小,難免有些驕縱急躁,既然也沒鬧出什麽事端,便按家規處罰了便是,誰知這孩子便衝了脾氣要鬧起分家,才弄得今天這個田地,讓您老見笑了。”吳議在下席聽到此話,本來無甚表情的臉上也不由帶出一絲冷笑,論起顛倒是非的本事,他比這對夫妻還是差了一截。張起仁兩朝元老,數度宮變,江氏言辭下的一番城府哪裏瞞得過他。“你倒說說看,你拿砒霜做什麽?”他抬手點向吳議,不像質問,反倒像考查學生般嚴格認真。吳議脫席而出,正準備搬出一套縹緲仙蹤的理論,便見堂上李素節抬手舉杯,大一副局外閑人坐等好戲的姿態,袖口一甩,露出半張白紙黑字的箋子。砒霜,蟾酥,輕粉……——正是他當日給李素節看的方劑單子。吳議晃過一眼,心底登時徹明。也實在難為他把這麽一張別字亂飛的藥方從盛夏揣到初冬,就等著在張起仁麵前進獻他這個撿來的寶貝呢。“回張公的話,砒霜雖是劇毒,但也是良藥。”吳議斟酌著詞句,逐字逐句道,“草民擅用砒霜,的確是草民之過,但草民絕無害人之心,而是為了治病之用。”李素節已經做到這個份上,根本不容他不從實招來。張起仁眼色一沉:“你口口聲聲為了治病,到底用了什麽方子?”吳議將在心裏字字拈爛的方子緩緩背來:“君砒霜,臣蟾酥,輔輕粉,綠豆緩和,硫黃解毒,再輔以西黨參,全當歸,生白術,生黃耆,懷山藥等生血補氣益元養神之藥,每日煎服。”此言一出,四下寂靜。吳府上下都以為當日那出好戲要不是庶子圖謀毒害嫡母,就一定是嫡母栽贓誣陷庶子,誰也沒料到吳議竟然真的拿砒霜做了藥材,把一條病入膏肓的命硬生生又拖了回來。震驚之餘,也就難免欽佩,在這個發燒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時代,能醫治血症這種絕症的不是神仙,也絕非凡人。稍有眼見的早已悄悄撿了紙筆,把吳議的方子一字不漏地記下。張起仁從醫數十年,一聽便有分曉,這個方劑雖與孫思邈所授有二三出入,但大體的思路是沒有錯處的。他深深望向吳議:“為何在官學問你時,你不說實話?”吳議俯身拱手,抬眼已是滿目坦誠:“草民並沒有欺瞞博士,高人卻有其人,若不是他舍藥相救,草民今時今日恐怕早已不在這裏。草民已經受人恩惠,實在不願再將他牽扯進麻煩,如要論罪,草民願一力承擔。”真摯目光飛快從李素節低垂的眼睫上一掃而過,迅速收斂回眼底。他心知肚明,李素節是施恩圖報,但並不妨礙他對這位落魄皇子的感激之情,在這個無親無故孑然一身的時代,是李府給了他一間房、一碗飯、一口氣。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是五歲的李璟都明白的道理。李素節隻覺得雙頰微燙,好像十數年沒有誰暖過的一顆心又開始勃然亂跳。張起仁淡淡目光從他身上滑過,早已心知肚明吳議口中的“高人”是誰,也不揭穿其中關竅,隻微微頷首:“此事來龍去脈已經清楚了,吳議既無害人之心,能拿出這方劑也算是將功補過,依老夫看,就到此為止,如何?”江氏也隻得默默絞緊了帕子,端出賢淑的架子:“張公言之有理,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也算是還議兒一個公道了,你這孩子也真是,早告訴為娘,也不至於鬧出這一番事情,平白給別人恥笑了去。”這話是指摘他“阿意屈從,陷親不義”,硬要給他扣個不孝不義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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