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揮了揮手,所有婦孺開始搬運堆砌柴禾,而後偌大的宗祠宅院中,便架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


    而後,老嫗下令點燃篝火,偌大的篝火,幾乎映亮了村莊上方大半天空。


    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息從院中升騰而起。


    而後,以老嫗為首,所有人開始哼唱一首歌謠:


    催工歌子難起頭, 柴草叢密山難開!


    鏟山好比龍打鬥, 又象猛虎上山來。


    嗬吔嗨, 跟上來喲!


    層層荒山重重霧, 重重霧擁環環路。


    鏟山對麵不見人, 請你聽我催工鼓。


    嗬吔嗨, 快快上喲!


    神在上嗬喜洋洋, 攀請朝天大玉皇;


    使者菩薩靈轎坐, 敬告家堂香火神……


    許道隻感覺渾身汗毛層層炸起,一股蒼涼悲壯的意境,衝入心神。


    這本該是一首男人開山克嶺時所唱的歌謠,亦或者叫號子!


    可是,克嶺村現在已經沒有男人了,剩下的全是婦孺,當這首歌謠失去了男人的陽剛,失去了本該有的壯闊雄厚,它的意境也從本來的波瀾壯闊,變成了悲愴和哀傷,那婉轉的歌謠,仿佛是一群無助的女人在哭泣,在哭訴,在呼喚!


    許道,親眼看到那團本來毫無異狀的火焰,突然變得詭異起來,那張牙舞爪的火苗,在這一刻仿佛獲得了生命。


    那團火活了過來!


    “送亡人!”老嫗開口,聲音冷硬如鐵。


    一具具棺槨被送入火中,本來按照那篝火的體積,一具棺槨送入其中,便要被遮蔽大半,兩具下去,怕是不僅不能點燃,還會因為棺槨將火焰壓熄。


    可實際上,在那棺槨進入火焰之後,便如同冰塊一般被融化,化作灰燼,隨著一具具棺槨被婦孺們送入其中,那火焰變得越來越大,變得越來越奇詭。


    而許道也終於看清了那所謂的家神,到底是什麽東西了!


    那是一個由千人,萬人的魂影組成的東西,許道隻能將其稱之為東西,因為他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言語。


    那數不清的手臂,密密麻麻不可計數的腿腳,恍若繁星點點的眼瞳,在那火光之中若隱若現。


    這就是一隻詭,一隻人為養起來的,養了千年,甚至萬年,從克嶺村存在開始,便養起來的詭!


    那些層層疊疊的麵孔之中,有男人,有婦孺,有老人,有小孩兒,有青壯,所有,曾經屬於克嶺村的人,死後皆在此處。


    許道甚至分不清那些東西,到底是魂魄,還是別的什麽東西,但他就是那般詭異地存在著。


    許道抬起頭,看向夜空,火焰不過是它顯形的方式,其實它一直都在,就在這克嶺村的上空,是那般龐大,那般浩瀚。


    它——就是這片土地上的神!


    他的心情從未像此刻這般複雜過,這樣的東西,究竟是好還是壞?他沒法去定義,說它是好,可它分明是詭,需要血祭,需要血食,與妖詭別無二致。


    說它是壞,可就是它的存在,保護了整個克嶺村,讓其傳承香火至如今。甚至它的每一個組成部分都隻是一個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隻是當他們匯聚到一起的時候,竟然如此驚人!


    就在此時,歌謠停止,老嫗回首看向身後眾人,“孩子們,你們準備好了嗎?”


    所有人肅穆點頭,“請老祖宗先行!”


    “好!”老嫗點頭,隨手扔下拐杖,而後一步步靠近那詭異的火堆。


    “咪斯啊!今日,我獻上我的皮,我的肉,我的血,我的骨,我的魂,我獻上我所擁有的一切,隻為請您為我複仇……”


    就在老嫗即將踏入火焰的刹那,一聲輕歎驀然響起,一隻手臂輕輕搭在了老嫗的肩頭,生生止住了她的動作。


    “誰?”老嫗驚怒,扭頭看過去,卻見一個素未謀麵的人,正站在她身後。


    那人身穿黑袍,兜帽被取下,臉上也被遮住了大半,但從露出的部分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很年輕的人。


    因為她沒有在這人嘴唇上下看到胡茬,本該生長胡須的地方,此時還是一些青色的絨毛。


    見到是一個孩子,那老嫗本來憤怒的情緒漸漸消散。


    “孩子,為何要攔我?”


    “那你們,又為什麽要如此選擇?”


    老嫗看向其他人,“因為,我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們憤怒,悲傷,痛苦,絕望,除此之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你們便是都死了,也報不了仇!”許道並非虛言,這所謂的家神確實很厲害,至少也有高階巔峰的實力。


    但若是想憑此殺掉嚴承道,靈鶴上人,卻是癡心妄想。首先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這所謂家神,其實智慧有限。行事更多依靠本能,便是它果真滿足了複仇的願望,想要施行,那也是困難重重。


    它知道去何處找嗎?找到了它追得上嗎?追上了它就打得過嗎?


    且不說,這東西連府城內部都進不去,如何去向嚴承道他們複仇,首先南宮內那一關它就過不了。


    “可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白死了就白死了吧!”老嫗搖頭,想要將許道的手從自己身上挪開。


    許道又看向其他人,那些婦孺同樣是看向他,哪怕聽見許道說,她們報不了仇,她們眼中的堅決也並未散去!


    “孩子,離開吧!祭典已經開始了,已經沒辦法停下了!咪斯是一個貪婪的家夥,不吃飽它是不會停下的!”老嫗見挪不開許道的手,便再度開口道。


    許道沉吟良久,“我去為你們報仇!”


    老嫗笑了起來,“你是個好孩子,我能感受到你的善良,你……神靈稽首,佛陀吟唱……這……你……真是了不起啊!”


    老嫗後麵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自語,便是許道都聽不大清。


    片刻後,老嫗抬頭,“不過,現在一切都晚了,祭典已經開始,它不會停下的!”


    “它能!”許道驀然怒了,“我說能就能!”


    這一刻,許道雙眸化作熔金,好似神明在體內蘇醒!


    一直以來,安分守己的青銅巨樹,在此刻竟是輕輕顫動,一股比之老嫗口中咪斯更加恐怖的氣息升騰而起。


    威嚴,莊重,偉大,浩瀚!


    仿佛真正的神隻降臨,帶著不容置疑,帶著無盡威嚴。


    “滾回去!”


    恍若怒龍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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