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才看清了老頭的臉。


    風餐露宿,一臉褶子,自是沒什麽好說的,但那雙眼睛,一眼便久久不能忘懷。


    雖說是個行乞者,破衣爛衫,蓬頭垢麵,但那雙眼睛卻充滿了壓迫感。


    僅僅是一眼,我便下意識地閃躲。


    老者應該是看不見我才對啊,可是剛才那一眼,分明是對視。


    我想著再度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測,但是再看過去的時候,老頭已經不再凝視著我了。


    劉永祥想著搬張小桌子讓老人家坐下,可是老頭擺擺手兀自在人群中退散了。


    他端著兩個盤子走到劉家北屋跟前,也就是那布料店門口。


    因著那裏有幾步台階,最上一層台階是個小平台,老頭就將盤子放在那小台子上,自己則是坐在台階上,雙腿耷拉在台階側麵,就這個蹲在牆根處,吃了起來。


    吃著吃著,還時不時的抬頭望一眼胡同裏的人們。


    巷子裏再次恢複了熱鬧,大家你推我搡,再次回到了原來的席麵上。


    即便老頭已經找好地方自己吃起來了,劉永祥還是覺得過意不去。


    兀自去拍布料店的大門,“玲姐,玲姐。”


    本著看熱鬧的心理,我也走到了門跟前。


    隔著窗戶,再次看見了老板娘那套流水的動作。


    脫下花坎肩,穿上小披肩,完事扶了扶發髻,便出來了。


    之前相見是在屋子裏,隻是覺得這姐姐好看,但是今日一下子走出來,伴著這冬日的寒風,這姐姐可謂是驚豔了。


    頭上雖是插著根簪子,但那頭發並不隻是用簪子束住的,僅憑一根簪子可盤不出來的這麽蓬鬆的頭發,腳底下踩著至少五公分的高跟鞋,小細跟,腳踩蓮花步,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小臉在寒風中一吹,竟有些泛紅,活生生一清冷美人,別提有多好看了。


    “咋了,哥,啥事這麽著急。”不過這姐姐一開口,完全跟想象中是兩回事,那聲音,十分沙啞,就跟迅姐差不多。


    我瞥了一眼小穀,“不對啊,我上次聽她說話好像不這樣啊。”


    劉永祥身子稍稍前傾,略表恭敬。


    “玲姐,想著跟您借張桌子,這家裏實在是沒有桌子了,你看這老人家來吃口飯還在地上,不知道您介不介意。”劉永祥指著一旁的老人說道。


    玲姐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扯著嗓子說道:“害,那怕啥的,盡管用,我不是那種人。”


    說完玲姐便進屋去搬桌子。


    劉永祥也沒閑著,搶著幫玲姐做活計。


    那桌子擺到老頭麵前,老頭也沒再拒絕,終於是開口說了兩個字,“謝謝。”


    “客氣啥,您來就是給我們添福的,我們家孩子多承您這份福氣,以後肯定少吃一點苦,應該是我們感謝您才是。”這男人也太會說了,每一句話都不會讓它掉地上,這不禁讓我想起來康大姐,那簡直是東北人的楷模啊,話趕話,真叫一個絕了。


    老頭不是那種客氣的人,到了聲謝之後,便自顧自地吃起來了,隻管埋頭吃自己的東西,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跟他不再有關。


    劉永祥和玲姐都散去了,在場的人除了老爺子之外,就隻剩下我們了。


    “這老頭,不是一般人啊。”王七突然說道。


    說不好聽點,就是一個老叫花子,卻如此沉著冷靜,麵對眾人的 驅趕,不聲不響,看主人家給了吃的,也不會感恩戴德,這一切,就好像本該如此,在他的心裏,好像從來都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而且他那目光,就那麽一眼,我便久久不能忘懷,那目光所散發出來的氣場,實在是太強大了,如果說這人麵對麵跟我說話的話,我大概隻能看著人家山根說話,這要是四目相對,我的目光一定會不停閃躲。


    “難道說,這就是傳說中的守村人?”結合前麵一係列的觀察,我覺得這個形容,應是很貼切了。


    傳說中的守村人好像都差不多這樣子,破衣爛衫,吃百家飯,然後守護百家的安寧。


    唯一不同的就是,別的守村人都是瘋瘋癲癲,而眼前這位,怕是看透了人間冷暖,刻意吃起了百家飯。


    “怕是八九不離十了,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從這老者身上入手。”王七說道。


    小穀年紀小,不懂守村人是什麽意思,一個勁地問。


    當得知答案以後,這小姑娘第一個就跳出來支持:“對,就從他入手,我看這老頭不管說什麽大家都不會瞎想,畢竟這裏的人都不把他當正常人,就算他自言自語應該也沒人會在意,如此一來,我們便也不會暴露啦。”


    可能是被壓抑久了,一直在同樣的日子裏生活,人難免會失去朝氣,這一刻的小穀,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嘛。


    “小穀,你去說吧,你看你朝氣蓬勃的,也招人老人家喜歡不是?”我戳了小穀一下,慫恿著她上前。


    小穀剛撅起小嘴,還沒曾開口,我們便聽到了救命般的聲音。


    “你說她叫小穀?”


    “哎呀,姐姐,老叫花子說話了。”小穀一下撲到我身上來。


    “什麽老叫花子,喊爺爺,真是沒大沒小的。”這老叫花子能聽見我們說話,想必不是個一般人物,既然開口,應該是能幫到我們的,我們怎麽著也不能在稱呼上讓人家沒麵子。


    誰知這老頭一點都沒在意,抹了抹嘴,邊說道:“就是個稱呼,無所謂。”


    “姑娘,你姓什麽?”老頭這下已經站了起來。


    之前老頭一直懶懶散散,走路好像也是佝僂著腰,一副全身都不想用力的樣子,這一下子站直了,竟挺高的。


    小穀下意識地往我身後閃躲,“你,你問這個,做什麽?”


    “哎呀,你怕啥,我又不會吃人,我就是想確定你就是那個人,然後我就能早點交代明白然後離開這個地方了啊。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天天在這一個地方煩得很,你在這待了這麽多天了,你肯定也知道這裏多麽無聊,是不是?”


    老爺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完全不像個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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