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行握住她的手,慢慢的摩挲了一下,安撫的道:“我知道的。”


    沈採薇聞言微微頓了頓,好一會兒才把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我現下還不想要這麽快有孩子。”她怕李景行多想,急急的解釋道,“這幾日在城中行醫救人,我有些心得體會,想要和賀先生一起編寫一本適用於戰場急救的行醫手劄,也算是替那些保家衛國之人盡一份心力。寫書的時候肯定少不了接觸一些糙藥,實在不適合受孕。”


    李景行微微一笑,隨即伸手把沈採薇拉到了懷裏,長嘆了一口氣:“我都明白......”他稍稍思忖,還是說了實話,“這事我也已有準備。接下來的兩年,我必是少不了要跟著榮將軍在外頭剿倭,算不上是安定。再者,邊外戎族蠢蠢欲動,若是起了戰火,我說不定還要自請出戰。我們現在,確實不是有孩子的時候。”


    沈採薇鬆了口氣,放鬆身子,把頭靠在李景行肩上,小聲說了一句:“謝謝。”雖然李景行的理由也很多,但他能夠這般體諒甚至支持自己的想法,她心中那些忐忑和不安也少了許多。


    他們兩人這邊把事情說開後定了下來,心中都鬆了鬆,平日裏相處起來反倒更顯得親近默契,倒是叫沈老夫人這個一心盼著曾孫的給急壞了:大夫也看過了,兩人感情也好得很,怎地就沒有一點消息?不過,很快,沈老夫人就沒時間和心情再想這事了——京裏又出了事。


    沈采蘋剛剛及笄就嫁去了鄒家,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不過一月她就帶著一身的傷跑回了家裏,哭著和家裏人說是要和離。鄒家和沈家都不是簡單人家,這般一鬧自然是出了許多事,倒是叫街頭巷尾的一群人都有了話聊。按著沈承宇的意思,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沈采蘋都已經嫁過去了,女婿那頭若是有什麽不好的直接說出來,實在不行再讓長輩出麵管教一二便是了,這般鬧出來確實是丟了兩家的臉。沈采蘋性子乖巧,一貫都聽家中父母的話,可這一次卻不知怎的下定了決心,死也要和離。沈承宇不答應,她便不吃不喝不說話一個人悶坐著,沈承宇那頭還沒怎地,嚴氏就已經哭成個淚人了,抱著女兒尋死覓活,一家子上下隻把沈承宇吵得頭痛欲裂。


    因著鄒大人近來失勢,沈承宇被家裏一大一小的女人煩的不行,也不願背上“逼死女兒”的名頭,拖了幾個月,還是順水推舟的對和離的事情點了點頭。鄒家那邊實在不占理,也不想真把事情鬧大了,鬧了一陣也應了和離的事情。


    這和離的事情辦下後,嚴氏心裏鬆了口氣,抱著女兒哭了一通“苦命”。她擔心女兒受京中流言影響,想了想,幹脆咬牙收拾了東西準備送她去鬆江住段日子——既能緩緩女兒的心情,換個環境,說不得還能尋個好姻緣。畢竟這事鬧成這樣,京裏怕是再找不到好親事了。


    不過,她雖打得是這般算盤,口上和沈承宇說的卻是:“雖說這事還是咱們家站理,但出了這樣的事情,京裏總是少不了閑話的,倒不如叫四娘避開些。日子久了,那些人自然就忘了。”她知道沈承宇注重名聲,自是從這方麵入手。


    沈承宇正煩著這些事呢,聽了這話便漫不經心的應下了:“你這話也是。說起來,她還沒回過老家呢,這回就當是散散心好了。”


    嚴氏心裏有隻把敲下這親事的沈承宇恨得咬牙切齒,麵上還是笑顏如花:“我就知道,還是老爺疼她。”


    這話哪怕是沈承宇都覺得有些假,擺擺手就把話給岔開了。


    嚴氏這邊哄好了沈承宇,轉頭又另外寫了信給沈老夫人、宋氏還有沈採薇。一整晚的,她寫了好些又撕了好些,哭了半宿,一顆慈心泡在一腔的苦水、酸水裏頭,又酸又痛,好不容易才紅著眼睛把信寫好。等過幾日送沈采蘋出門時,她還故作歡顏的哄女兒:“你祖母聽了你的事,心裏難過的不得了,特意寫信叫你父親送你回鬆江小住。老人家這般年紀,最疼的還不是你們小輩。我和你爹爹這麽些年都離不開,你做孫女的還要替我們盡一盡孝心才是。”


    沈采蘋這時候已經多少知道了些事情,她看著已經瘦得脫了形的嚴氏,心中一酸,抿了抿唇,雙手相合抬起,鄭重的對著嚴氏一禮道:“叫母親煩憂擔心,是我做女兒的不孝。這一去,不能在母親身邊盡孝,還望母親保重身子。”


    嚴氏眼裏含著淚,幾乎哽咽不成語,忍著痛送了沈采蘋出府門,到了郊外要分別時口上隻是依依道:“記得常寫信來,好叫我放心。”兒行千裏母擔憂,自來都是如此,末了嚴氏還是悄悄的附在耳邊叮嚀了一句,“若是遇上了鍾意的人,去和你祖母說一說,你父親再強橫也總不好違了老人家的意思。”


    沈采蘋經過了這些事,竟有幾分脫胎換骨的模樣。她眉目如畫,盈盈生輝,麵上沉靜如水,幾如古書畫中容貌靜好的仕女。聽到這話,她也隻是輕輕的垂了垂眼,目光正好落在她放在膝上的雙手上麵:雙手白皙如同白玉雕成,纖長瑩潤一如水蔥,隻是隱約可見一點青色——那是被打出來的淤青,初時手骨差點都要斷了,現今養得差不多已經看不出來了。


    沈采蘋看著外麵的長亭和楊柳,不由的抿唇一笑,眉目清淡出塵:“母親不必擔心。人活一世,到最後靠的總是自己。”男人,有與沒有,其實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幹係。


    嚴氏看著女兒的模樣也不敢狠勸,隻得小心翼翼的陪著說了一會兒話,等回了府便伏在榻上很哭了一通命苦。當初女兒訂下那門親事的時候她也不高興,隻是顧著沈承宇不敢明著反抗,到了後來見著裴家那邊再無指望,她也隻得認了命,隻背地裏叫女兒忍一忍。哪裏知道,這卻是害了女兒一輩子。


    早知今日,就是拚了一條命不要,她也萬萬不會叫沈承宇那混蛋把女兒嫁給那麽個傢夥!


    隻是,世間從無後悔藥,從來都是悔之晚矣。


    ☆、171


    大概是難得出門一趟的緣故,沈采蘋也沒有徑直就往鬆江去,反而是趁著這個機會在繞了一圈,看山看水看人情,等她人到了鬆江的時候,那最後一絲的鬱氣也已不見。


    她站在那裏,盈盈而立,溫柔靜美一如江水。


    沈採薇見了她這脫胎換骨一般的模樣,麵上神色雖是不改,心裏卻著實有些酸楚。


    她本以為,幾個姐妹裏麵,大概最需要憂心的是沈采蘅——顏沉君年紀本就比她大些,沉穩內斂又因為家庭緣故總有些複雜事情,對上那麽個不會看人眼色的沈采蘅,肯定要有事情。誰知道,那兩人成婚之後便和和美美,那膩歪的模樣反倒叫原先看不上顏沉君的裴氏都放了心。反而是最乖巧隱忍的沈采蘋,遇上了鄒家那混蛋,這般的年紀就經歷了那些事。


    沈採薇心裏有百般念頭轉過,口上卻還是溫聲道:“你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倒是叫祖母念叨了好久。整日裏都問我‘四娘這會兒到哪兒了?什麽時候到鬆江?’我都不知該如何答才好。”她伸手握住沈采蘋的手,問她道,“路上可好?”


    沈采蘋微微頷首,麵上顯出幾分淡淡的笑意來,應道:“我第一次出京,路上倒是見了許多從前從未想過的事情。各地風俗人情皆是不同,真真是開了眼界。”


    見她笑了,沈採薇悄悄鬆了口氣又和她說起沿途的趣事。她自己上回來鬆江的時候走過一段陸路,兩相而對,倒是很有些話題可聊。故而,一直到沈府下馬車換上轎子,兩人麵上都帶了一絲輕鬆的笑容。


    知道沈采蘋是今日到,沈老夫人今日亦是起了一個早,早早的就坐在堂上等著。


    沈采蘋還是第一次回鬆江,第一回見著沈老夫人這個祖母,雖是第一回見但見著老人家看著自己滿目慈愛關切,亦覺得心中微微一暖,便要俯身下拜。


    不及她下拜,沈老夫人早就紅了紅眼睛,伸手將她摟到了懷裏,拿著帕子擦了擦眼淚,低聲道:“好孩子,祖母一瞧就知道你是咱們沈家的姑娘,你生得像你姑姑呢,都是乖孩子,偏偏命不好......”沈老夫人所出三子一女,最疼的就是那個小女兒,隻可惜那姑娘生來就體弱,辛辛苦苦的養了幾年,還是沒養住,早早就夭折了。沈老夫人為著這個傷心的不行,家裏再沒有哪個敢在她前頭提起。後來,沈老夫人接了侄女林氏小住方才漸漸好了一些,因著移情的緣故她對侄女便如女兒一般。


    沈采蘋伏在沈老夫人懷裏,隻覺得周身暖暖,被她的哭聲一引,眼眶亦是紅了起來。她眨眨眼把眼淚忍回去,反而是安慰起沈老夫人來:“祖母莫要難過。都說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那些壞事說不得最後都會成了好事。再說了,我亦不覺得自己命苦。”


    宋氏和沈採薇亦是來勸,沈老夫人這才略略止住了一些,拉了沈采蘋的手,切切道:“我都叫人把院子收拾好啦,你就安心住下,本就是你自己家裏,若有不好的隻管和你伯母還有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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