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鬢廝磨,宛若情絲燃起。


    他的聲音非常輕,含著微微的笑意,就像是初冬的雪屑落到掌心,那種輕微的涼意叫人的肌膚都忍不住顫了起來。


    “你說,‘金風玉露一相逢’這詩後一句是什麽?”


    沈採薇的聲氣也有些不穩,她頓了頓,仰頭看著李景行那英挺清俊的下顎,輕聲應道:“便勝卻人間無數......”


    屋中的龍鳳雙喜大紅燭這時候冒了個火花,灼灼的火焰燒著燈芯,發出“茲茲”的聲音。


    ☆、150牛肉粥


    沈家和李家的婚事鬧得滿堂熱鬧,便是深居宮中的鄭寶儀都略有所聞。哪怕是她聽到這樣的消息都有一種世事多變的感慨:記憶裏麵的李景行就像是一柄劍,非戰場烽煙不能見其鋒利,非刀山火海不能顯其堅韌。


    沒有女人能夠嫁給一柄劍,所以前一世的李景行直至鄭寶儀過世都未曾娶妻,隻留下一句話猶若金石擲地有聲:“敵未滅何以家為”。誰能想到呢,前世那個屠千萬、滅人族的李景行這一世竟會娶了那個傳說中治病救人、菩薩心腸的沈採薇。天意,當真莫測。


    鄭寶儀想了又想,一時之間隻覺得可笑可嘆,頗為睏倦的擱下手中的經書,準備就寢。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宮人的稟報聲:“殿下,鳳儀宮裏來人請您過去。”


    鄭寶儀頓了頓——鳳儀宮的人素知規矩,這般深更半夜,必是有大事才會來請她。故而,她來不及梳洗打扮,隻是隨意的撿了一件鑲白毛的披風,出了門往鳳儀宮去。


    鳳儀宮中果真燈火明亮,殿外的宮人戰戰兢兢的侯在那裏,殿中卻無多少人伺候,隻有皇帝、皇後和長平公主。


    皇後半靠著明黃色的軟枕,坐在風榻上。她烏黑的長髮鬆鬆的綰了起來,顯出幾分少見的柔軟溫和來,殿中流轉的燈光和珠光照在她的麵上仿佛是白瓷上塗了一層薄薄的釉,使她本就隻稱得上是中上之姿的容貌都顯得明亮動人起來。


    大概是見得死人多了,鄭寶儀一眼就能明白:這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宮中的神醫妙手、靈丹奇珍到底還是救不了皇後。她不忍去看,低低的垂了眼,隻覺得心上一酸,這樣無能為力的心酸怕是隻有當日眼見先太子過世才能相較。


    皇後見了鄭寶儀不由顯出一絲少有的笑意來,抬了抬手,輕輕道:“寶儀,你來,叫我好好看一看你。”


    鄭寶儀眼眶微紅,到底還是到了床邊,半跪著,低低應道:“姑姑。”


    皇後深深的看著她,忽而長長的出了口氣,聲音又輕又軟:“我家的阿儀真好看,怪不得二郎這麽喜歡呢。”


    鄭寶儀咬了咬唇,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皇後靜靜的看著她,麵上笑意不改:“是二郎耽誤了你,過些日子,姑姑就叫人送你出宮好不好?倒時候重新找個好人家,二郎和姑姑才能真的放心呢。”


    這樣的話全然就是交代後事的模樣,鄭寶儀哭得不能應答隻是搖頭,一旁的長平公主嚇得去拉皇後的手:“母後這是說什麽呢......”


    皇後這才將目光轉到長平身上,眼中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遺憾,黯然說道:“可惜,到底沒能見著長平出嫁。”


    長平公主來不及掩麵羞澀,隻是滿臉驚惶的看著皇後,眼中淚水漣漣。


    鄭寶儀雙手抓著被角,咬著唇擠出一句道:“姑姑,我不願意再嫁。”她仰頭著皇後,聲音輕的連自己都聽不清,“我,我再也遇不上第二個二郎了。”


    皇後聽到這裏,神色恍惚了一下,忍不住轉了目光往下邊上的皇帝,嘆道:“是啊,這樣的人,再也遇不上第二個了......”她情不自禁的握緊了皇帝的手,唇邊的笑意如同馨軟甜蜜的白薔薇,柔聲問他,“陛下還記得我們新婚的時候,說的那句話嗎?”


    皇帝怔怔的看著她,仿佛可以看見當年洞房中羞澀少女,艱澀的應道:“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皇後喃喃的重複了一邊,輕輕道:“當年大郎死的時候,我怨過陛下,怨你把江山社稷放在我們母子前麵,累得稚子早夭;當年陛下為了子嗣寵幸宮人的時候,我怨過陛下,怨你不能為我再等一等,罔顧初心;當年蕭遠出生的時候,我也怨過陛下,怨你多情旁顧。可是,我卻從未後悔過,從未後悔嫁給陛下。”


    她看著皇帝,目光溫柔,一字一句的接著道:“哪怕重來一次,我依舊會嫁給陛下。”


    皇帝再也忍耐不住,握著皇後的手,伏在榻上哭了出來。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皇後本就氣力不支,說了一會兒話便睏倦合眼。皇帝握著皇後的手怔怔發呆,鄭寶儀則是麵色蒼白的跪在榻前,長平公主跟著哭了一會兒,隨即便咬牙起身去了殿外。她撐著一口氣拉了太醫上來,直截了當的問道:“你說實話,我母後的病到底如何了?”


    太醫瑟瑟,好不容易才伏跪在地上,低低應道:“是臣等無能,大概,就是這一二日了。”


    長平公主聞言,不自覺的仰頭去看那隻餘殘星的夜空,夜裏寒風浸骨,竟是從骨子裏就發起冷來。她顫顫的打了個哆嗦,好一會兒才茫然的接口道:“一二日......”


    夜明星稀,長夜未竟,宮中的眾人皆是無法安枕。


    沈採薇的洞房亦是亂得很——她的月事不知怎的就正好趕上這麽一個大好日子。李景行隻得咬著牙起身去給她叫熱水沐浴順便讓人準備月事帶一類的。


    沈採薇倒是暗地裏鬆了口氣——她年紀還小,身子都還未長好,實在沒準備來個洞房什麽的。


    等一切都忙完了,兩個人第一次躺在一張床上,都覺得精疲力盡。


    沈採薇本還以為自己會有些認床,哪裏知道困極倦極,靠著枕頭一閉眼就睡過去了。


    李景行卻是怎麽也睡不著,一心戀慕的心上人就躺在他的身邊,夜深人靜,胸膛裏麵的心跳聲反倒越發清晰起來了。他躺了一會兒,等著身邊的呼吸聲平緩了,方才小心翼翼的轉身去看了一眼身邊的沈採薇。


    屋中隻有一雙龍鳳雙喜大紅燭還燒著,燈光隻餘一點,猶如螢火之光,把沈採薇麵部的輪廓勾勒出來。李景行靜靜的側首看了一眼,忍不住湊近了一些,近一點再近一點,直到兩人麵對麵了方才抿了抿唇,心安地閉了眼。


    等到第二日起來,沈採薇一睜開眼就是李景行那長長的眼睫,心頭跳了跳,麵上漸漸泛起紅來。


    本還閉著眼睛的李景行很快就睜了眼,他們兩人麵對麵,近的幾乎可以看見對方麵上的絨毛。他麵上顯出幾分笑意來,瞧著沈採薇麵上的紅暈,他心頭跟著動了動,不由伸出手把她摟住。


    沈採薇委婉的警告他:“你還沒洗漱呢。”


    因為今日要給長輩見禮,她倒沒有打算賴床,推了一下李景行自個兒則是從床上坐了起來,喊人進來伺候。


    綠焦和綠衣領著一群端著各色洗漱用具的丫頭魚貫而入,綠衣隔著簾子細聲問道:“姑娘今日打算要穿拿件?”


    沈採薇想了想,便道:“把那件正紅色繡牡丹百合的拿來好了。”


    李景行那頭自然也是有人的,不過他從小就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倒也不需要嬌滴滴的丫頭伺候,自己幹脆利落的接了衣服叫了兩個人去了隔間洗漱換衣。


    見著他走了,沈採薇方才小小的鬆了口氣。她起了身由著綠衣替自己換好衣服,然後就著丫頭遞來的盆子帕子洗漱,方才坐梳妝檯前有著綠袖替她打扮。


    綠焦打開花梨木螺鈿首飾匣子,從裏頭揀出一支朝陽五鳳掛珠釵,比了比才給沈採薇帶上,接著又選了一對赤金嵌紅寶石石榴花耳墜,紅艷艷的顏色就如旭日裏江上倒映的紅霞,明媚動人。


    趁著綠袖給沈採薇上妝的時候,綠焦又拿了赤金盤螭瓔珞給她帶上。等著沈採薇起身的時候,又有幾對赤金龍鳳鐲子被套到了手上。


    沈採薇打扮完了方才在桌子上坐好,過了一會兒李景行也跟著落了座。


    昨日裏見過的翠微和玉鶯正好從門口進來,輕聲請示道:“大少和少夫人可要用膳?”


    李景行這才發現自己屋子裏頭多了兩個眼熟的丫頭,他隨意看了一眼,倒是沒放在心上。


    沈採薇見了他這反應也就沒再說些什麽隻是對著兩個丫頭點了點頭。


    其實京中各家的早膳都差不多,一般都是粥點一類,總也不過那些東西。不過大概是因為多了個李景行,端上來的膳食裏頭的分量明顯多了許多,另外也加了許多肉類。


    兩家都算是書香世家,都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兩人拿了筷子便默不作聲的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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