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寺上,裝神棍騙她指路;入學考時,匆匆給她送了木琴;天一樓裏,翻開那本寫了曲子的書;沈家後院,意外聽見她撫琴;鬆江中,救她於波濤......


    他早就願意得不得了。


    沈採薇仰著頭,正對著他的目光,心口砰砰的跳著。她忽而覺得自己的心也如同那被輕輕敲開的核桃一樣,慢慢的露出一點兒的清淡的香氣,繞在心尖,磨人的很。她竭力穩住自己的聲調,小聲道:“我,我很小氣,不喜歡房裏有太多人。”


    這話說得含蓄,李景行卻立刻就明白了。他笑著應道:“自該如此。我自幼便跟著父親長大,從來都覺得夫妻之間不需要再有第三個人。你盡管放心好了。”


    沈採薇慢慢得找到了一些底氣,她接著道:“我女紅很差,管家也算不得好,喜歡讀書練字撫琴。”


    “這很好。”他輕輕接道,“我的妻子,隻要做她喜歡做的事就好。”


    沈採薇頓了頓,宣紙一般白而薄的麵仿佛染了胭脂一般,緩緩道:“我的脾氣也不太好,越是親近的人越是喜歡無理取鬧。”


    李景行看著她,眉眼含笑:“吾之幸也。”他一字一句,仿佛是一點一點的說到沈採薇的心尖。


    沈採薇忽而覺得話都堵在喉中,半字也說不出來,她唇上顫了顫還是沒說出一個字來。


    李景行看著她,耐心的又問了一次:“你願意嗎,採薇?”


    沈採薇仰著頭看著他,不自覺的點了點頭,用兩個人都能聽見的聲音應道:“我願意的。”她覺得眼睛有些發熱,低著頭,悄悄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無論前世今生,她從未想到會遇上這麽一個人,被這樣一個人喜歡。當你被他溫柔以待的時候,


    ☆、142蓮子糕


    沈家和李家定了婚期的事情很快就傳了出去,都說是古安寺的主持親自看得八字,算的日期,乃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緣。借著這股春風,因著國喪冷清了好些日子的京城也跟著熱鬧了一會兒,許多人家也開始走動說親事了。


    隻是長平公主久居深宮,比其他人晚了一個月才得到消息。


    她這些日子被皇後派來的宮人拘在宮中學規矩,早就悶壞了,聽到這消息再也忍不住——雖然她自個兒的少女心事半點也沒透露給旁人知道,但是每每在心裏想起都覺得甜蜜羞澀,哪裏會想到李家和沈家竟是這麽早就敲板定了婚期,竟是叫她連插手的餘地都沒了。她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未想過有什麽是自己想要卻得不到的,這一回自然是覺得委屈壞了。她輾轉反側怎麽也靜不下心,便又偷偷的跑出宮去了。


    這一回,她並沒有再去沈家找麻煩,反而去尋了大表姐臨平郡主。


    當年臨平郡主和李從淵的事情鬧得很大。臨平郡主為了李從淵要死要活,自己丟臉不提便是皇室都被連累著一起丟臉,惹得皇帝都心生不悅。後來,李從淵坐了好些年冷板凳,臨平郡主也壞了名聲、失了聖眷。隻不過,臨平郡主到底有個長公主的母親又頂著郡主的頭銜,低調的熬了幾年還是嫁去了京中的鎮寧侯府做了侯夫人,現今有夫有子,過去那些事倒是再沒有人多事的提起。


    不知怎的,長平公主這時候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這個大表姐。她急匆匆的出了宮,換了轎子就往鎮寧侯府去。這一回,她也沒再露身份,隻是叫人遞了信物到臨平郡主那裏。


    臨平郡主這會兒正半靠在黃花梨木製的美人榻上,看著兒子的功課。她本就是京中出名的美人,現今不過雙十年華,生就芙蓉麵、柳葉眉,披散著如雲的烏黑長髮,滿頭珠翠亦是不能奪取那灼灼容華。一如春日楊柳,婉轉風流,令人心儀。


    她自己就是個博聞強識的才女,少時最是傾慕的就是才華洋溢之人,對於唯一的兒子要求上麵自然更是嚴厲,日日都要看過才好。她翻了幾頁書,隨口考了幾句詞句涵義,見了丫頭傳進來的信物,便擱下手中的書冊,微微笑了一下:“我這小表妹今日倒是有閑,竟是跑到這裏來了。”說完擺擺手令人把世子帶下去溫書,親自起身去請了長平公主進來。


    長平公主自小長在宮裏,親生兄長久臥病榻不甚親密,除了鄭寶儀外最親近的就是幾個表姐表妹。她心裏委屈得緊又無人可說,見了臨平郡主,忍不住就抱住人哭了起來。


    臨平郡主倒是被她弄得怔了怔,連忙拉了她問:“這是怎麽了?”她極是詫異,追問道,“誰敢欺負你不成?是蕭齊光?”


    長平公主雖是哭得厲害但聽到“蕭齊光”的名字還是本能的搖搖頭,咬著牙道:“他敢!”


    臨平郡主忍俊不禁:“你啊,也該改改性子啦。再怎麽樣,日後也是要叫聲兄長的,你現在服個軟、賣他個好,日後大家能好說話。”


    長平公主漸漸收了淚,隻是咬牙:“我才不要!”


    臨平郡主無法,隻得拉了她入了內間,哄著她擦了臉,然後遣了身邊的侍婢,輕聲問她:“到底怎麽了?”


    長平公主紅著眼小聲道:“大姐姐,你還記得李從淵嗎?”


    臨平郡主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但她的修養城府到底不是長平公主這樣的小姑娘能比的,微微闔了闔眼,聲音依舊是淡淡的:“自是記得,他怎麽你了?”


    長平公主摟著她的手臂,輕輕道:“不是他,是,是李景行......”說到最後已經是羞澀的紅了臉,怯怯不成語。


    這個樣子,臨平郡主哪裏還不知道是什麽事。她目光不離的看著長平公主那嬌嫩地如同花朵似的臉和她哭得發紅的眼睛,不知怎的,聲音也低了下去,仿若自語的勸道:“他已經訂了親,婚期都定了,你就別多想了。你父皇最是疼你,肯定會給你找個更好的......”


    長平公主再沒想到臨平郡主會說這話——她本以為臨平郡主既然當年做了那些事,肯定也會理解她支持她的,這才第一個來尋她。她呆了呆,好一會兒才垂頭大聲哭,哽咽道:“我不要其他人.....我就是喜歡他,第一眼見到就喜歡!”


    臨平郡主麵色蒼白若死,抓著長平公主的手也微微有些顫抖。看著這樣的長平,她仿佛也看到了那個跪在母親和舅舅麵前的自己,心上那些被藏得很好的傷口漸漸裂開,顯出鮮紅的血肉。


    “我不要其他人......我就是喜歡他,第一眼見到就喜歡!”還年輕的她就是那樣義無反顧的哭求,“要是嫁不了他,我就去死.......”


    後來怎麽樣了?李從淵不顧前程性命一拒再拒,她的驕傲、她的尊嚴就那樣被他踩在地下,破碎不堪。流言和非議將她折磨得不人不鬼。甚至,她還真的自絕過,真正的差點死去。


    一向把克製和驕傲刻進骨子裏的溫靜大長公主抱著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她掩麵哭泣,再不能忍:“一個男人算得了什麽?算得了什麽?!值得你連命都不要!我告訴你‘那些人叫你活不下去,你就偏要活下去,活得好好的,活得風風光光,叫那些人再也說不了閑話,叫不要你的人看了後悔’。”


    她到底還是活了下來,剝去那層真心真意、會哭會笑的皮,成了端莊靜美的臨平郡主,成了現今的鎮寧侯夫人。


    可是,看到這樣的長平公主,她忽然覺得自己仿若死灰的心也跟著跳了一下,那個鮮活的自己仿佛也跟著復甦了。她握住長平公主的手,聲音冷的好似冰凍住了一樣:“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她柳葉似的長眉擰了擰,嫣紅的唇角輕輕勾起,整個人便如初日芙蓉一般的美麗溫柔。可是,她口中吐出的字句卻如磨得輕薄鋒利的刀片,幾能見血:“若是人死了,那婚事自然不能算數。”


    長平公主到底沒經過事,她的臉立馬白了,像是嚇到了似的:“要是被父皇、母後知道......”


    “他們難不成還會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女人責罰你不成?”臨平郡主的聲音沉靜至極,但是這裏頭卻帶著一種刻在骨子裏的偏執,“你是當今所存的唯一血脈,皇後所出的嫡長公主,何其尊貴,豈可與一般的下臣之女相提並論?就算真的被發現了,也自有皇上和皇後替你擔著,絕不至於叫你償命。”


    長平公主的手指緊緊的抓著自己的裙裾,她的聲音有些緊張,咬了咬唇還是沒能把話說出去:“我,我......”不過是一麵之緣,一時的少女情懷,她哭是哭著,可一時之間哪裏能下得了這樣的決心。


    臨平郡主卻是漫不經心的笑了一下:“膽小鬼......”她低頭看著自己染了鳳仙花汁的指甲,笑容冷淡,聲音卻是說不出的溫柔婉轉,仿佛唇齒之間纏綿而出,“下月裏,汝陽王府就要開賞荷宴,肯定是要乘舟採蓮的,若是有人意外落到湖裏,難不成還能怪到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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