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行在邊上聽了這幾句,想了想還是替沈採薇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開口道:“既然公主來了,我也不好多留,你多小心些。”他心裏估摸了一下,打算從後麵的小門出去算了。


    要李景行說,皇家的公主都有些病——天生的公主病。當年溫靜大長公主的女兒臨平郡主瞧上了李從淵,因著李從淵死不肯應,倒是叫他坐了好久的冷板凳。因著李從淵年少之時的才名,那一陣子,連著皇帝都替溫靜大長公主背了不少罵名,直到後來李從淵棄官從醫,那些人才轉而去罵平白浪費天賦的李從淵。


    李景行把桌上寫了一半的宣紙摺疊了一下,小心的放到自己懷裏:“這個,先放我這兒好了,回頭我再抄份整齊的給你送來。”


    李景行:二娘的墨寶,get!回去馬上塞到匣子去。


    “嗯。”沈採薇倒不在意這個,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抬手把還有些淩亂的石桌收拾了一下,準備起身送一送李景行。


    他們兩人還未走出院中搭好的薔薇花架,外頭又有婆子跑來:“二姑娘,公主已經到了門口了,老爺讓您出去見禮呢。”


    這一下卻是想躲也躲不了。沈採薇和李景行對視了一眼,還是一起往院門口走去。


    沈承宇這時候自然是陪在長平公主的邊上,等在院子門口。這一路上,他雖始終掛著笑,舉止恭敬而不失禮,心裏卻早已因為長平公主刻意刁難的言語而心生煩躁了。


    雖然沈承宇年少之時常常被李從淵壓了一頭,很有些心氣不平但是他本人多少也算是個少年才子,這些年來官場得意,順風如意,若說心中沒有幾分傲氣自負那肯定是假的。且他官至吏部侍郎,人際往來旁人多是奉承或是刻意交好,哪裏需要像是如今這樣忍氣吞聲?偏偏長平公主論年紀還隻是剛剛及笄的小姑娘,哪怕朝中禦史因著她的驕橫失禮而多有彈劾,皇帝也不當一回事隻道是公主尚且年幼。至於蕭遠,因為身份就更不好多管了。


    這一想,沈承宇不免後悔起來——怎麽就鬼迷心竅的讓人去報了榮郡王呢?若是榮郡王蕭遠因為身份不願多管,誰來幫他把這個祖宗給請走?


    沈承宇心裏念叨的榮郡王蕭遠此時正在幹元殿的側殿裏麵躊躇。他手邊還擱著一盞君山銀針,茶香清遠,茶湯橙黃,乃是上貢的好茶又由人依著他的喜好泡好,溫度亦是適中,可他現在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他剛剛得了消息的時候本也是打算立刻就趕過去的——長平公主會去沈家必是因為他,且長平公主又是那樣的性子,他尚且有些受不了,換了沈採薇隻會是更加的難堪。


    隻是,他再衝動、再擔心卻也知道自己不好就這樣趕過去。


    認真論起來,他對沈採薇的感情是三分同病相憐三分親近四分喜愛。他少時因著身世緣故性情偏激,常有失當之舉,後來遇見了與自己一般生而失母、被生父刻意遺忘的沈採薇自然是心生憐惜,更顯親近。再後來,彼此接觸,他便越發喜歡起這樣的小姑娘。她有著和自己相似的身世卻從未自輕,一如向陽的花,始終歡笑朝陽。他從心底裏希望,她能夠永遠這般天真快樂下去,這樣,心裏的另一個自己仿佛也能得到解脫和快樂......


    久而久之,他對沈採薇的感情反倒越發複雜難言了。他雖有意遮掩,但這事到底也瞞不了人。裴赫和沈三爺當年親眼見過一二又是難得的聰明人,想來也是心裏有數,不過他們也沒把少年少女的懵懂情愫看得太重,不會說出來;皇帝和皇後對他在鬆江的日子頗有關注,自然也知道一二,但是他們自來不把蕭遠這樣的小情緒放在眼裏,沈採薇定親之後便再未提起。


    長平公主甚至是沈承宇,都不過是沒有把握的猜測罷了。


    他這一次若是去了,沈承宇那邊隻以為得計不說,便是長平公主都會以為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蕭遠闔了眼,擱下手中的筆,起身在殿中走了幾步方才抬手拍了拍,把人喚進來:“來人......”


    殿外很快便跑來了一個小太監,小心的行了個禮,輕聲喚到:“殿下。”


    蕭遠想了想,把事情在心裏過了一遍,便低下頭輕聲和小太監交代了幾句:“你親自去一趟鳳儀宮,想法子找一下皇後身邊的盛女官。告訴她.......”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猶如殿中柔軟的塵埃一般輕不可聞。


    小太監聽著聽著,麵上漸有難色,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奴才知道了。”他話聲落下便禮了禮,快步往外走去。


    蕭遠的麵上卻依舊帶著沉沉的憂色。


    ☆、138


    小太監兩腿跑得飛快卻也及不上已經站在了沈採薇院門口的長平公主快。


    沈採薇和李景行兩人既是得了消息總也不好當做沒聽到似的躲開,隻得整了整衣冠前去院門見禮。


    長平公主這時候正煩著呢,隻是惦記著要給沈採薇一個下馬威這才耐著性子等著,現下見了人來也沒出聲,揚著下巴端出冷淡的顏色,斜睨了一眼對方。


    沈採薇倒不在意這個,她規規矩矩的到了院門口,恭敬的禮了禮。


    因著少時跟著宮裏出來的祁先生學過禮儀又鬆江女學的禮儀課上下過苦工,所以她的動作哪怕是在長平公主苛刻的眼裏也頗為賞心悅目。


    長平公主瞥了她一眼也沒叫起,隻是慢慢的打量著人,不自覺的挑高了纖長的眉頭。


    沈採薇隻得維持著動作不動,這本就是很吃力的事情,若是換了其他柔弱些的姑娘,蹲的久了再頂著長平公主針刺似的目光,大約就要有些顫顫了,好在沈採薇平日裏注意鍛鍊身子,倒也沒出醜,隻是穩穩噹噹的等在那裏。


    好一會兒,長平公主才慢條斯理的抬了抬手,勾了勾唇,笑道:“起來吧,我今日本是微服出來,不必多禮。”


    沈採薇這才緩緩地起了身,低頭道:“公主體諒,臣女卻萬萬不敢失禮。”


    長平公主見慣了那些小心翼翼的世家小姐,如今見了沈採薇這一板一眼的模樣便覺無趣,不由得把目光往邊上轉了轉,不知怎的就落在了也跟著起了身的李景行身上。


    這一眼看去,一時間竟是收不回目光。好一會兒,她才微微扭過頭,掩飾似的問道:“這是......?”


    李景行隻得垂首應了一聲:“家父李從淵。”


    李從淵這名字還是很有些辨識性的——至少長平公主還記得那是自己的大表姐臨平郡主當初死活都要嫁的人。她出身的較晚,雖是聽過李從淵的名聲卻未見過,此時見了李景行不由心上一顫,輕薄白皙如同白瓷的麵上漸漸染上一點兒紅。


    她心裏不自覺的想著:還好大表姐沒嫁成,要不然豈不是莫名其妙的就矮了人家一輩?隻是,她很快就記起李從淵和沈採薇訂了親的事,心裏一沉,也沒應聲就懶洋洋的往裏走去。


    裏頭石桌上的木琴還未收起,長平公主一眼就看見了,口上不免說一句:“都說沈二姑娘琴藝過人,不若叫我見識一二?”


    “公主言重了,臣女豈敢當著公主的麵班門弄斧。”沈採薇側首應了一句,她想了想,還是委婉的道,“府上亦是有琴師,不若請了來為公主彈奏?”


    長平公主本就憋著一口氣,聽到這話,便哼了一聲:“這麽說,沈二姑娘這是不願意為我彈奏?”她似笑非笑的轉頭去看沈承宇,似有幾分惱火,“這就是沈侍郎府上的待客之道?”


    沈承宇有些尷尬,隻得出聲道:“既然公主如此說了,二娘你就彈奏一曲吧。”


    長平公主很是滿意沈承宇的態度,想了想便道:“沈侍郎想來還有公務,倒也不必跟在我這兒,隻管去忙好了。我就在這裏坐一會兒,等會兒就回宮。”


    沈承宇早就不耐煩了,這會兒終於得了話,假意推辭了幾句這才匆匆離開了。


    沈採薇推辭不得,隻得坐在木琴前麵,輕輕的撫了撫琴弦,她微笑著抬頭問道:“不知公主想要聽什麽?”


    長平公主略一思忖,隨口道:“你先彈幾首你擅長的我聽一聽。”


    沈採薇隻得依言彈了一首梅花三弄,此時正是夏日,這琴聲悠悠然然,竟是帶了幾分冬寒之氣,恍若紅梅淩寒而開,叫人涼慡了不少。


    長平公主聽了一會兒卻叫了停,說:“換一首。”


    沈採薇撫琴的手頓了頓,指尖撥了撥,便又換了一首落雁平沙。這兩首曲子截然不同,可是沈採薇徐徐彈來,無論姿態還是神情都是從容淡定,琴聲亦是不見半點尷尬。


    長平公主不知怎的心中更是氣悶,便是連原先的來意都被丟到腦後,又一次打斷道:“再換一首。”


    這樣一來一往,沈採薇一連換了好幾首曲子,雖是琴聲依舊平穩,可撫琴的指尖卻已經發紅了。李景行就站在邊上,見了這模樣不由有些氣惱。他想了想便轉頭問長平公主;“聽著公主的話音,似是極明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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