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沈三爺在前頭等著,沈採薇自然是不敢耽擱,她連忙拉了綠焦來說:“你去前邊瞧瞧顏家那個公子還在?若是在的話就讓他來一下,就說三爺偶爾拾到了他的東西,讓他來拿一下。”


    這藉口一聽就是藉口,隻是顏五乃是聰明人,一聽肯定就明白了。


    交代完了事情,沈採薇想了想也知道自己不好再等下去,便直接往前麵唱戲的那園子那邊去。


    那一折《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剛好到了尾聲,沈採薇湊到沈老夫人邊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拉一拉她的暗金色繡萬壽紋的袖子撒嬌似的笑道:“祖母......”聲音甜甜的,好似塗了一層蜜。


    沈老夫人一下子就笑開了,嘴上卻嫌棄著:“那邊剛去了一個猴兒,我這又來了一個。”她心裏高興,又覺得這戲唱的好,便叫人拿了一些肉果點心去,然後賞了幾串錢。


    上頭的戲子待得卸了妝,便一一上來謝過。


    沈老夫人瞧著其中一個年紀小,約摸不過十歲,不由得動了點兒憐惜的心:“倒是可憐,小小年紀的就要討生活......”因為邊上還有個十多歲的孫女兒,心裏更是說不出的軟,不免又叫拿了兩串錢給人。


    那孩子生的瘦瘦小小的,大約是擦慣了粉,看著也是麵如傅粉,隻是身形瘦小,倒有幾分可憐模樣。他得了賞錢不由得諾諾道謝,連連行禮。


    待得人去了,邊上便有人上來奉承:“到底是老夫人心善呢。”


    沈老夫人隻一笑,並不很在意,擺了擺手道:“年紀大了,底下一溜兒的都是孩子,自是瞧不得人受苦。不過是依著一句‘由己及人’罷了。”


    宋氏給沈老夫人添了茶,茶香清淡,她的聲音也是清清淡淡的。隻聽她抿著唇接了一句:“佛經裏頭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母親這樣善心,日後福德不少呢。咱們這作晚輩的,也都跟著享福哩。”


    宋氏這話正好說到了沈老夫人的心坎上,她不由得笑了起來,眉間皺紋皆鬆了:“就你會說話!”


    邊上圍著一群附和的夫人小姐,妙語連珠,可不就把沈老夫人逗得連連大笑。沈採薇亦是陪著笑了一陣子,待得戲台上又唱戲了,她便坐回原先的位置看起了戲、隻是她心裏頭惦記著顏五和沈三爺那一邊,再沒有原先那閑適的心情,半點兒也看不進去。


    不過,就算沈採薇想破了腦子大約也是想不到——這會兒的沈三爺正認認真真的給顏沉君倒茶。他麵上沒有半點怒色,語氣亦是沉穩冷靜的:“來,喝一杯試試。我珍藏的大紅袍,旁的人想喝也喝不到呢。”


    顏沉君心知自己和沈采蘅的事必是被沈家發現了,心中微微沉了沉,麵上卻還沒顯出什麽,很是沉住氣的端起茶,笑了一下:“多謝世伯。”他在沈三爺的目光下,輕輕地押了一口茶,然後便老實的開口道,“確是好茶。”


    沈三爺點了點頭,恍若無意的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邊喝茶一邊談天似的道:“看著世侄一表人才,我這做父親的心裏頭倒真是替我你一對不爭氣的兒女操心。”他抿了口茶,眼中神色略有深意,“我那兒子還在書院裏頭混日子,日後還不知前程如何。至於我那傻丫頭,真心假意半點也分不出來,還真不知是像了誰......”


    顏沉君沉默了一會兒,忽而下定決心的從椅子上起了身,雙手交合俯身一禮,久久不起身:“晚輩無禮,言行失矩,還望世伯恕罪。”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萬萬不可懷著僥倖心理,隻能把事情攤開了說清楚,因為沒有一個父親會原諒對自己女兒有欺騙嫌疑的人。他的父親不像是個父親,可沈采蘅的父親卻是真正的父親。


    沈三爺擱了青玉茶盞,抬眼看著站在自己前頭的顏沉君,隻是一笑:“何罪之有?食色性也,這不是聖人之言?”


    這是暗諷顏沉君對沈采蘅不過是“色”。


    顏沉君深深的吸了口氣,垂首認真道:“我第一次見三娘,便覺‘白髮如新,傾蓋如故’,甚為歡喜。隻是自知高攀不起,不敢妄想。”他目光沉靜的對著沈三爺,懇切而認真的接著道,“後來江邊偶遇,送了三娘回府,這才有了後麵的事。若說晚輩沒有私心,無論是三爺還是晚輩自己大約都是不會信的。隻是,於晚輩來說,這一生再難遇見一個三娘。一見如故,天真爛漫如我初心。”


    認真論起來,顏沉君肯定是有私心的。沈采蘅不僅是沈家嫡女還是裴家的外孫女,確實是可以稱得上“貴女”二字。依顏沉君如今的背景,想來也是萬難遇見這般條件的傻丫頭。最重要的是,就像是他說得,兩人一見之下都覺心動,確是難得至極。所以,哪怕是以顏沉君之沉穩都不免心生僥倖,忍不住和沈采蘅私下往來,反倒在不知不覺之間令他們感情更深了。


    聽了這麽一席話,沈三爺抓著茶盞的手指亦是緊了緊,隨即他便揚唇一笑,那笑容看上去依舊柔軟清俊,隻是看著卻如輕薄刀片一般的鋒利,而他口中的言辭更是如刀一般:“若是讓我成全你們,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頓了頓,看著顏沉君的眼神似乎含著某種思緒。


    ☆、101


    沈採薇好不容易熬到壽宴結束,親自送了有些累的沈老夫人回去,正要趕回去瞧瞧沈三爺那裏如何了,結果正好看見了院子邊上等著的李景行。


    這個年紀的少年,本就是一日比一日長得快。李景行也是如此,他已經長得很高了,長身玉立,若是沈採薇與他並肩站在一起,有時候還需抬頭去看。


    他此時就站在桂樹下麵,微微仰頭去看著那開滿花朵的花枝,烏髮如同流泉一般披散而下,那宛若流水的陽光從樹梢和葉片上飛濺下來將他烏黑的發梢和眉間都染了一點淡淡的金色,一人一樹皆是美得幾可入畫。他大概也已經站在那裏等了一會兒,那些淡金色的桂花悄然灑在他的肩頭,仿佛有朦朧的香氣縈繞著,使他本就出眾清俊的容貌更添了幾分柔和。


    李景行似是聽到了腳步聲,微微轉過頭來,見著沈採薇從沈老夫人的院子裏頭出來,便不由得眼睛一亮。他很是克製的笑了笑,裝模作樣的上前去和沈採薇見禮,然後解釋道:“難得來一回,本是想來給老夫人請個安的。隻是怕打擾了,所以沒進去。不知老夫人現下可是有閑?”


    沈採薇隻得停了急匆匆的步子,轉頭去看李景行,抿了抿唇才輕聲答道:“祖母累了一天,現在既然已經歇下了,不若等下回吧。”


    李景行似乎對這個答案心知肚明,沒有半點意外的點了點頭,宛若點漆的眼眸裏麵帶著不加掩飾的笑意,隨即便微微一頷首:“那麽,我們走一走?”


    沈採薇十分糾結——她真的很想趕回去看看沈三爺和顏沉君的戰況如何,可是麵前這人那亮晶晶的眼睛又讓人不忍拒絕。


    還未等沈採薇應聲,知道先發製人的李景行已經拉起她的手往邊上園子去。


    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正正經經的手牽手。沈採薇微微有些怔,覺得這仿佛是意料之外又好似是意料之中,猶豫了一下竟也沒有立刻就甩開對方。


    李景行現下也緊張的很——生怕沈採薇會甩開他的手。他等了一會兒,見邊上的沈採薇一直都安安靜靜的跟著他走著,心中歡喜的很但還是竭力的穩住聲調,語聲卻在不知不覺間軟了下去:“你今天很配紅色,今天穿得很好看。”他不太敢去看沈採薇的麵色,隻好裝認真的看著前麵的路,聲音聽上去輕的就像是拂過耳邊的蘆葦穗子。


    沈採薇低了頭,咬了咬唇,很輕的應了一句:“嗯。”


    沈採薇心裏清楚:沈三爺和李從淵已經交換了信物,雖然她和李景行兩人還未正式定親但在兩家長輩眼裏已算是未婚夫妻。所以,沈採薇雖然第一反應是想甩開對方的手,但很快就隨他去牽手了——既然這人八成是自己未來的丈夫,與其扮羞澀還不如趁著這時候培養培養感情。


    隻是哪怕沈採薇理論基礎再紮實,說到底她這也是第一回正經談戀愛,對方還是個情熾真心的少年郎。


    手掌貼著手掌,她隻覺得自己的掌心微微有些發燙,那一點兒的溫度順著掌心一直流到血液裏,血液滾燙灼人得順著血管流到全身上下,使得心口砰砰的跳著。就連她的麵上,這時候也仿佛有霞光照下來,燦若晚霞。


    李景行並不知道心上人經過了什麽樣的心理過程,隻是甜蜜蜜的握著心上人的手,烏黑的眸子裏仿佛還落了星光。隻是他一貫穩重,這時候還克製的端著一張沉靜的臉,開口說道:“我和父親已經有好些年每回京裏了,家裏祖父祖母想得很。所以,今年過年我就要隨父親回京了。”


    沈採薇點了點頭,見李景行正垂眼看著自己,仿佛期待著自己說些什麽。所以,她隻得應了一句:“不過是拜個年而已,又不是不回來。”她又想起件要緊事,便跟著加了一句,“我爹那邊之前也來了信。大概,等我結業禮結束之後也要回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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