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將整片水麵都照得透亮,可船底的那一部分卻依舊隱在暗影裏,那少年身子大部分都貼在船底,此時也隻是僅僅露出個頭悄悄換氣。粼粼的波光左右搖晃,仿佛被打破的鏡麵似的將他的麵容照得七零八落,可是即使如此,他的五官也依舊是無法言語的英俊。


    這少年正是李景行。


    因為即將結業,他應了書院裏麵一位先生的要求陪著那位先生去寧洲遊歷。隻是,再過幾日就是他的結業考試,非得要趕回去不可,所以他便和先生請了個假,獨自先回鬆江了。隻是沒想到路上居然讓他遇上了倭寇!


    南邊水鄉本就是倭寇橫行之地,非戰之時那些小股人馬常常東遊西盪的,竄到一個地方就殺人掠貨,官兵趕到時又已經逃了,總之是難纏的很。


    李景行少年心性又練過武,藝高人膽大,稍一猶豫就悄悄的跟了過來。他本是打算摸清楚倭寇的路線或是窩點就去找官府揭露。隻是連他都未曾想到,這一回他碰到的竟然不是往日裏那些紀律鬆散、如同散沙的小隊人馬,而是有紀律、有任務的精英隊伍。


    李景行不敢打糙驚蛇又心知對方必有圖謀,幹脆冒著險跟了上來,想看一看對方到底要往哪裏去。


    隻是,如今隨著船隻行使,想起當初李從淵的話,他心口也漸漸被湖水給浸涼了——按照倭寇往日的行事,一般沿途所過鄉鎮都會燒殺擄掠一番,可對方這一回卻按兵不動,不僅為了隱匿行跡隻在夜裏行船,更是嚴加約束船上之人,如此隱忍不發,必有所圖。看這行船路線,對方分明是往鬆江城去的。


    夜裏的湖水本就有些涼,李景行泡在裏頭不禁打了個寒戰,臉色微微有些白。


    他的手指緊緊抓著船底板,心裏默默的想了一下:對方既然是有備而來,此時趕往鬆江的肯定就不止這麽一隊人馬。倭寇近來偃旗息鼓這麽久,就像是李從淵所猜測的,一場大戰必然是在所難免。這已經不是他這麽一個學生可以解決的事情,必須要等著白日靠岸的時候尋機早點去點了鬆江城外的烽火台,讓官府有所準備。


    而且他還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三日後乃是育人書院的結業禮也是鬆江女學的結業禮。而結業禮前的那一日在女學生嘴裏又有一個分外雅致的名字“蘭舟節”。


    那一日,許多女學生都會泛舟湖上,吟詩作畫,而那些詩作、畫作最後都會拿去由書院裏的男學生們評比,從而選出那一年的“韶華主”,比的是才氣和人氣,也算是女學和書院間的盛事。


    李景行怕的是倭寇專門挑那一日突擊,能入鬆江女學的大部分都是世家小姐,家世顯赫。若真是亂起來,官兵們肯定要投鼠忌器,反擊起來也要麻煩。


    那些女學生怕是都要危險了。


    李景行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見過沈採薇了,此時想來卻是滿心擔憂。


    她那麽一個小姑娘,最多隻會一點箭術,若真是遇上了這種事情,該怎麽辦?


    深夜寂靜,唯有水聲潺潺,李景行的滿腹憂心此時卻無人知曉。哪怕是早已料到會有一場大戰的李從淵或是正被李景行掛念在心上的沈採薇都隻當這是個平常的夜晚。


    沈採薇如今想的也是兩日後的蘭州節。


    裴氏最喜歡的就是顯擺,顯擺吃、顯擺穿、顯擺丈夫之後又開始顯擺兒女。蘭州節這樣的日子在她眼裏就是不容錯過的好日子,早早的就叫做了新衣裳和新首飾給家裏的兩個姑娘。裴氏財大氣粗,不提珍珠髮簪上頭的珍珠,單單是裙裾上釘著的珍珠都是蓮子大小,走路來珠光爍爍、光華熠熠。


    倒是大伯母宋氏更細心有經驗些,挑了個會泅水的僕婦跟著伺候:“你們乘著船出遊最要緊的就是安全。有個會水的跟著,家裏也能放些心——你們大姐姐過蘭州節的時候,我也是這樣說的。”船上的姑娘要是掉下去了,僕婦在邊上正好就能把人救上來。要是換了個男的來個英雄救美又被人看見,女孩家的名節怕是都沒了。


    沈採薇知道宋氏的心意,連忙道謝:“那就多謝大伯母了。”


    宋氏如今正在給沈采蘩備嫁——因為生了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兒,嫁的又是宋氏娘家,她打點起來自然是更加需要費心,事事都得要替女兒想到。這時候也能抽出空來關心下麵兩個姑娘,已經算是不錯了。


    宋氏摸摸她的頭,溫聲笑著道:“一家人哪裏用說一個‘謝’字?”她和裴氏比起來,看上去既年長又莊重,說起話來也頗有些大家長的大氣,“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女孩家的快活日子也就這麽幾年。你要隨著自己的心意多開心幾年,等到日後想起來也覺得是盡了興才好。”


    沈採薇深知此理,連忙點了頭,雙頰紅紅的就像是溫柔的霞光照在上麵。她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老實的應聲道:“我還沒去城外坐過船呢,想起來就好高興。”


    宋氏垂眼看著麵前和花骨朵似的嬌嬌嫩嫩的小姑娘,忍不住又摸了摸沈採薇的頭,笑了起來:“你還小呢,日後有的是機會......”


    對於沈採薇和沈采蘅這樣的小姑娘來說,蘭州節的確是個難得的節日。不僅沈採薇高興的麵頰微紅,沈采蘅更是興奮的睡不著覺。


    等到蘭州節的那一日,沈采蘅這個往日裏最會賴床的傢夥居然早早的起了床來催沈採薇:“二姐姐,快一些,要是遲了就不好了。”


    沈採薇有些無奈:“前後有好幾艘船呢,怕什麽?”為了這一日,女學專門租了三艘一樣的大船,官府那邊也有人專門守在碼頭維護秩序。那船上下共有三層,登高遠眺之時更可見碧波滾滾,天高地遠。


    沈采蘅噎了一下,隨即便不講理的抱著沈採薇的胳膊撒嬌道:“我就喜歡第一艘,想坐第一艘船啦!二姐姐,快點、快點......”


    沈採薇拿她沒辦法:“你別抱著我的手,你擋在這裏,綠衣怎麽給我梳發呀?”


    沈采蘅嘟起嘴卻還是鬆了手。


    綠衣連忙利落的給沈採薇梳了個雙螺髻——到底不是去人家家裏做客而是湖上出遊,風又大,還是簡單些好。


    等沈採薇收拾整齊了,沈采蘅就急匆匆的拉著人去了碼頭集合的地方,結果正好遇上鄭午娘和方盈音,一腔興奮情緒全都被堵了回去。


    比起喜形於色、天真浪漫的沈采蘅,鄭午娘的臉皮經了這些年的錘鍊,早就已經可以麵不改色的和沈採薇等人敘話了,溫聲細語的:“你們來得也巧,咱們正好可以坐一起呢。”


    沈采蘅勉強朝她一笑,忍不住拉著沈採薇的手,湊到她耳邊說起悄悄話:“早知道她來得這樣早,我就不催你了......”


    沈採薇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麵頰:“俗話說得好‘千金難買早知道’。”


    沈采蘅懊惱的吐吐舌頭,對著她一笑。


    看著自顧自說起話的沈採薇和沈采蘅,鄭午娘的眼裏掠過一絲惱色,但很快就壓了下來——她今年就要回京了,犯不著因小失大的和這兩人計較,現下最重要的是養出好名聲,回去京中也好接著經營。


    隻是,眼角餘光瞥見周圍那些同窗的眼神,鄭午娘心裏壓著的火就更大了——自沈採薇同拜二師之後,女學裏頭大部分的人都把她視作這一屆女學生裏的第一人。那些人麵上恭維鄭午娘,背地裏卻都等著看她的笑話,何其可惡!


    ☆、59


    鄭午娘年紀到底還輕,這時候心裏憋著氣,麵上雖然不顯,話卻是少了。


    方盈音側頭瞧了眼鄭午娘的神色,心知她是生氣了,心裏突了一突,原先還滔滔不絕的她頓時停了聲,有些尷尬的站在原處。


    在方盈音看來,自從裴越回京之後,鄭午娘的脾氣就越發古怪了。方盈音也是侯府嫡女,在家裏的時候更是被寵著的嬌嬌女,若不是看在鄭家的麵子上,哪裏會忍氣吞聲的跟在這裏受這樣的閑氣?她嘴上雖然不說,心裏卻是暗暗的埋怨了幾回。


    她們幾人各顧各的站了一會兒,杜若惜和一些女學生也都稀稀落落的來了,學堂裏主事的先生點了點人數,認真叮囑了她們幾句話後便讓她們上了第一艘船。


    沈採薇微微仰起頭去看那碧色的天空,碧空如洗,便如一顆澄澈的藍寶石,帶著一種柔和而明澈的光。雖然臉上的麵紗還未摘下,但拂麵而來的江風仿佛也已經投過麵紗吹在麵上,帶了點微微的涼意和濕意。沈採薇不由的深深吸了口氣,隻覺得天地都遼闊了起來,心也跳了起來。


    沈采蘅倒沒有這麽多的心思。她隨著眾人一起上了船,然後便左顧右盼的把甲板的四周都看了一遍。


    這時候甲板上的許多女學生都已經三三二二的聚在一起笑開了,她們作畫的開始調配顏料,寫字的開始研磨,作詩的則聚在一起想題目,甚至還有姑娘叫人去取江心水來烹茶。眾人心情輕鬆,說笑隨心,一時間甲板上倒是氣氛頗是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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