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涼風習習,吹過來的十分舒服,竹林偶有竹子被吹得晃動,竹葉落下,聽上去仿佛是簌簌的落雪聲。


    沈採薇試了試琴聲,試著彈了一段,果真比之前的似乎好了一些。她就這麽一邊彈琴,一邊改曲子,倒是頗有些悠遊滋味。


    李景行來的時候便正好撞見了沈採薇在撫琴。


    竹林幽幽,琴聲亦是幽幽。


    也是李景行倒黴,投胎的時候沒選好,結果一不小心就攤上了個百年難遇的老爹。


    李從淵作為一個全國聞名的鰥夫,雖然自己收拾的整整齊齊、風采照人,養起兒子來卻是能有多粗心就有多粗心。李景行小時候跟他出門就曾經走丟了一次,要不是僕人警醒,李景行本人又十分聰明的站在原地等著,說不得就要被人拐子給拐去了;還有一回兒,他把酒水當成茶水灌了李景行一大碗,弄得年紀還小的李景行差點醉的醒不過來.......如此種種,每當李景行回憶往事都覺得自己能活到現在簡直是神佛保佑,福大命大。


    最叫人煩惱的是,而且李從淵的怪癖還頗多,尤其不喜歡太多人跟著伺候,等李景行一懂事就把家裏送來照顧人的僕婦小廝趕走了大半。弄得李景行小時候還有一陣子隻當自己家窮了養不起人,皺著包子臉想要學著打算盤管家。


    當初,李從淵送兒子來鬆江的時候,本就沒打算在鬆江久留,所以也就沒有叫人去打掃鬆江李家的別院,隻是在青山寺叨擾了幾日。等他把李景行塞到裴赫那裏之後,便無兒一身鬆的跑去遊江南了。這一遊,走走停停,居然也好些年不見人影。


    李景行本就是被自己老爹坑慣了,沒了壓迫,雖然心裏頭有些不習慣但還是挺輕鬆了——反正一百個裴赫加起來也及不上李從淵一個能折騰。他本是住在裴赫那裏,上書院也方便,幹脆也就不去打理李家別院的事了,專心學習去了。


    結果,哪裏知道,李從淵在江南前前後後跑了一圈,忽然又跑了回來,還說是要在鬆江住上一段時間。因為別院沒收拾好,這人就拾掇拾掇行囊,給沈三爺灌了一壺迷湯,進了沈家。


    李景行才十三歲,雖然平日裏端得一派端方君子的模樣,可心裏頭還是有幾分少年人的驕傲,頗覺得老爹不住自家院子跑去別人家這事挺丟人的。所以,他隻好一邊念著“子不言父過”一邊叫人快些把別院收拾出來,然後一大早的又來請人回去。


    反正,李景行自覺已經被自家老爹活活逼成了個後宅老媽子......


    不過,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這會兒隔著一段路聽著那琴聲,心裏微微一動。於是,他便側頭問了一句:“府上小姐倒是起得早,這時候就彈琴了。”


    那引路的丫頭被這話一引,便應聲道:“大姑娘和二姑娘都是頂頂勤奮的,自來都起得比旁的人早些。”


    李景行“哦”了一聲,又朝著竹林方向看了一眼。那撫琴的姑娘穿著一身杏黃色的衣裳,被那碧綠的林子一襯,果是嬌妍妍的。


    李景行瞧著那身形和衣裳的顏色,大概就猜出了現下彈琴的是沈二娘沈採薇。


    他默默想到:原來是她。


    他一聽這琴聲就能聽出幾分天一樓瞧見的那一段曲子的影子,自然是知道了當初不小心在琴譜上寫了曲子的人是沈採薇。


    李景行想通這事,就像是忽然得知了一個隻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心裏頭生出一絲難得的歡喜來,仿佛也被那琴聲引出了幾分輕軟的顫動。


    他揚揚長眉,俊秀至極的麵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難得的起了頑心,趁著人不備,朝著那琴聲的方向丟了一顆蓮子。


    ☆、44


    沈採薇彈著彈著,忽然叫一顆莫名其妙蹦出來的蓮子給砸了。她呆了呆,捂著額頭,彎腰從地上拾起那顆蓮子,然後怔怔的朝著對麵瞧去。


    隻見翠竹搖曳,唯有清風縷縷,遠處的石道上此時隻有幾個丫頭拿著東西匆匆而過,全然沒人注意到這裏的樣子。


    “難不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沈採薇倒不是為了這麽點小事就生氣的人,默默的坐了一會兒,就順手把這顆蓮子丟到自己的荷包裏。她就像是和自己生氣似的,鼓著雙頰氣呼呼的哼了一聲,悶著頭重新把那被打斷的曲子往下記。


    另一邊,做了壞事的李景行心裏卻頗有些種說不出的滋味——就好像你身上癢癢的,於是動手撓了撓,結果卻更癢了。


    他適才遙遙望見到沈採薇,想起天一樓那稱得上有緣的筆墨往來,又被琴聲一引,這才心裏一動。正巧腰間荷包裏有昨日采來的蓮子,他手一癢,就那麽順手一扔。扔完之後,他心口好仿佛被人戳了一下,說不出的惴惴然,夏日高陽懶洋洋的照下來,仿佛熱血上湧,叫他臉上燒得熱熱的。


    不過,李景行到底算久經考驗,他漫不經心的收回視線,負手於後,端著一張清風明月一般的君子臉,趁著沈採薇還未回過神來,加快腳步,跟著丫頭往李從淵的住處去了。


    因為他走得快,到了李從淵住的青鬆閣的時候,李從淵還宿醉未醒,正披著件外衣,烏髮垂垂的坐在桌前給自己倒茶。


    美人如詩亦如畫。


    遙遙望去,李從淵本人就是一副足以流傳後世的傑作。隻是,任是如何的妙筆丹青都無法描繪出他那上天所賜的風采與神韻。正應了京中曾經廣為流傳的話“不識李郎之才者,無目者也。不知李郎之美者,非人者也”。


    郎獨絕艷,世無第二。


    好在,李景行早已對老爹這張臉看厭了,半點也不受影響,步子也沒停的往裏走。


    他恭恭敬敬的上前一禮,然後十分熟練的伸手去拿李從淵手裏的茶杯:“這茶怕是冷的吧?父親一大早就喝冷茶可不太好。”


    茶水的確是冷的,李從淵抿幾口,蹙了蹙眉,精神卻是清醒了許多。他也不介意兒子這沒大沒小的動作,順手把杯子遞了出去,抬眉微微一笑:“來得倒是早......正好,來幫我換身衣裳,洗漱一下。”


    李景行默不作聲的站在那裏不動。


    李從淵卻是挑了挑眉,不緊不慢的開口敲打道:“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


    看吧,這種爹的存在意義究竟是什麽?


    李景行扯出一絲笑容,上前服侍著李從淵更衣洗漱。他以前經常做這些事,雖然多年不做,還未荒廢,不過一會的功夫就收拾完了。


    李從淵瞧了他一眼,見兒子比之當年似乎有些長進了,於是起身往邊上的書房去:“聽裴兄說你這些年也頗是用功,正好,讓我考考你。”


    李景行垂了頭隨著李從淵往書房去,心裏不知不覺的開了下小差——不知道沈二娘現在在做什麽呢?還在彈琴?


    他這一出神,正好被李從淵抓了個正著,問道:“在想什麽呢?”


    李景行回過神來,隨口扯了藉口:“別院那裏已經收拾好了,父親準備什麽時候回去?”


    李從淵擺擺手,一臉風輕雲淡:“我看過曆書,近日不宜搬遷。”


    李景行簡直累覺不愛——他自己那裝神弄鬼的一套就是從李從淵那學來的,一聽就知道對方這是推托之詞。


    李從淵也計較兒子那張冷臉,狀若無意的開口道:“我讓你好好習武,這些年可有荒廢?”他進了書房,隨手從架子上拿起幾本兵書,又問了一句,“讓你看的兵法書冊可曾好好看過?”


    說起這些正事,李景行也很快就正經了起來,恭敬的低頭回話道:“父親吩咐,不敢用心。”


    李從淵點點頭,甩了甩袖子,廣袖烏髮,宛若神仙中人。


    他懶洋洋的在書桌前坐了下來,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不輕不重:“如今的大越,南有倭寇,北有戎族,東宮垂危,國本不穩。正所謂‘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今後十年,必是要大興武事,學文倒不如習武。”他一字一句的說來,語聲不急不緩,仿佛玉珠滑落一般的清晰圓潤,忽而又轉口說起另一件事,“先帝朝時為了杜絕倭寇侵擾,行海禁之事。隻是,堵不如疏,至本朝,海防漸鬆,沿海諸縣,民寇一家,大亂不遠矣。”


    李景行聽得入神,也不計較李從淵之前那氣人的態度,虛心求教道:“可我聽說之前寧洲此回打退了倭寇?”


    李從淵抬首看了眼兒子,淡淡的笑了一聲:“你可見過所謂的寧洲水師?寧洲那些軍械怕都要堆在庫中生灰發黴了,真比起來,連倭寇的都比不上。不過是兩邊做戲,演給傻子瞧罷了。”


    作為“傻子”中的一人,李景行端正了態度,認真聽著李從淵說話。


    李從淵也不賣關子,不知從哪拿了一塊地圖,攤開給李景行看:“倭寇都是貪利無義之徒,我一路走來,瞧著那各地動向,怕是很快就要壓不住了。”他伸手緩緩一指,在沿海的幾個標了紅點的縣城上一掠而過,“寧洲估計很快就要守不住了,他們要是從這裏進,經過靈、盧兩縣,估計馬上就能到鬆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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