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還沒等進教室門,上課的鍾聲就響了。“鐺鐺”兩下的鍾聲不緊不慢,敲得人頭暈暈。沈採薇深呼吸了一下,提了口氣,一鼓作氣的快步走到了教室門口,頗有些尷尬的站在門口處敲了敲門。


    授課的賀先生已經站在台上了。她是個皮膚黝黑的婦人,不施粉黛,頭上簡單的梳了個圓髻,隻插了一支玉蘭花頭的玉簪子,穿了一身素色的袍子,看上去眉目平常,端方凜然。


    她聽到沈採薇的敲門聲,也沒多說,隻是蹙了蹙眉看了看,隨意的擺了擺手就讓沈採薇進去了。她一對濃眉就像是兩條筆直的線,眼睛生狹長,冷著臉看人的時候會叫人心上一跳。


    沈採薇到底不是沈采蘅那樣沒心眼的傢夥,悄悄一抬眼就能瞧出賀先生眼底那一絲不喜。她心知自己這第一節課就遲到,必然是讓賀先生不高興了。自來,這第一形象是最難改變的。這樣一想,即便是沈採薇也不由暗暗叫苦起來。


    隻是,這種時候她也不好多說,隻想著安靜的進去找個位置先坐下——遲了就是遲了,這時候急著找藉口反而是要叫賀先生更添怒火。


    隻是,大約是沈採薇前段時間太過走運,這會兒便是連低調尋個位置都難起來——教室的位置不多,沈採薇本就來晚了,剩下多是窗邊靠裏的。外邊坐著的女學生都不認識沈採薇,眼下自然也不會無事找事的起身給人讓座,又或者是自我犧牲去坐那曬太陽的位置。


    所以,沈採薇左右瞧瞧竟是一時找不到可以立刻落座的位置,頗有些尷尬的立在中間。


    就在這時,偏偏坐在後麵的柳於藍伸手招了一招,柔聲招呼道:“採薇,這裏坐。”她態度和煦,全然一副照顧後進同輩的模樣。


    沈採薇一眼看去:柳於藍正好和鄭午娘、方盈音坐在一起。簡直是三個哥斯拉在聚會,這種破壞力*3的位置,她一個普通人類湊過去真的好嗎?


    沈採薇一時間隻覺得頭皮發麻,可她頭上又頂著上麵賀先生以及部分同窗灼灼的目光,隻能硬著頭皮往柳於藍的位置走了過去。


    柳於藍這時候既然出了聲,鄭午娘她們便也作出十分熱心的模樣抱著書冊往裏坐了一下,好空出外邊的位置叫沈採薇坐。


    “多謝。”沈採薇坐下後,抿了抿唇,還是垂下眼,低聲道了謝。


    柳於藍眼中有冷淡的神色一掠而過,轉瞬間卻微微笑了起來。她伸手握住沈採薇的手,親切又自然的徐徐而道:“同窗一場,何必這樣客氣?採薇可是和我見外了?”她前不久病過一場,氣血還未恢復,不僅麵色白皙如紙,便是皮膚都是冰一樣的冷,指尖有些濕汗,滑膩膩的。


    沈採薇的手被她握住便仿佛是被毒蛇的蛇信子舔過,有一種冰冷的感覺不自覺的蔓延開來,叫人毛骨悚然,冷到了骨頭裏。她心中警惕,麵上卻沒顯出半分,隻是靜靜的點了點頭,對著柳於藍禮貌一笑,並不作答。


    柳於藍稍覺不悅,正要說些什麽,邊上的鄭午娘卻忽然開口了。


    鄭午娘適才一直沒有出聲,此時卻輕輕一笑,如同花瓣似的唇仿佛都因為這一笑而顯出一絲嬌柔的嫣色來。她壓低聲音道:“你來遲了,賀先生適才在說《本糙》呢。”


    沈採薇自然不是鄭午娘說什麽就信什麽的人,默不作聲的側頭一看,果然邊上的人桌上都攤開了一本《本糙》。這才放心的從學校發的幾本選修課書本裏麵揀出一本《本糙》來。也不再說話,正襟危坐的聽著台上的賀先生說客。


    鄭午娘也不在意她的防範,隻是抿了抿唇,纖長的眼睫緩緩垂了下來,就像是蝴蝶收了翅膀站在花蕊處一樣。她不易察覺的朝著柳於藍使了個眼色——她和柳於藍相交雖然不深,但一直以來都頗有默契,兩人一對上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柳於藍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唇角動了動,隱約含了一絲冷淡的笑意。


    ☆、42


    因為台上的賀先生已經開講,沈採薇隻得收了旁的心思,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聽課。


    說起來,賀先生果然是此中大家,那些精深的學問經過她深入淺出的講解都變得簡單易懂了。沈採薇聽著聽著,不由得入了神,認認真真的做起筆記來。


    等下課鍾聲響了,沈採薇還頗有些意猶未盡。一邊的柳於藍親熱的湊上來,伸手拉著她的手臂說道:“採薇,先生之前已經說了,這次的位置都已經定下了,下回還這樣坐呢。”


    嗬嗬,她現在換課可以嗎?沈採薇跟著扯出一個笑容,手腳利落的收拾好東西,起身道:“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啊,下回再見。”這倒是實話,因為今日剩下的課都排在午後,她已經準備好先去周大家那邊請教一下自己新曲子的事情。


    鄭午娘聞言微微一笑,也不攔人,十分大方的擺手道:“沒事的,你去忙吧。咱們下次見就好了。”


    沈採薇快步走了出去,因為腳步匆匆,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


    方盈音此時正好整理好書冊,走上前開口問鄭午娘:“賀先生說除了《本糙綱目》外還要令買一本《本糙品匯精要》,下節課就要用到。午娘,咱們遲些是不是要去書局瞧一瞧?”


    鄭午娘聞言笑容稍斂起,縴手掩住唇,仿若無意的道:“哎呀,剛才課上我隻顧著提醒採薇先生在講什麽,倒是是忘記和她說這事了......”


    “也是她走得快,要不然倒是可以和她說一句。”柳於藍垂下眼遮住各種神色,十分自然的接口說道,“想來也不是大事,下次遇上再說便好了。”


    方盈音最不在狀態,聽了這些話也隻是怔怔的點了點頭,毫不在意的“哦”了一聲。


    沈採薇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的,她正趕著拿著那新作的曲子去尋周大家指點。


    周大家倒是對沈採薇的到來不太驚訝——她提出那要求已有幾日,早就有了沈採薇會來請教的準備。她看上去還和之前一樣,大大方方的坐在琴案前受了沈採薇的禮,然後才接過那剛寫好不久的琴曲。


    周大家先是隨意看了幾眼,不自覺的一笑:“倒是不錯......”等認真看下去了,她那雙波光瀲灩的丹鳳眼才微微顯出幾分訝異的神色來,不由提了口氣,靜心往下看,許久才籲了口氣,“這曲子頗得夏夜之意蘊,細處再加改正,便是一首能傳與他人的好曲了。”


    她語聲未盡,抬起頭,目光和煦的看著沈採薇,帶著幾分讚賞和欣慰,輕聲感慨道,“你有天賦也願意用功,這再好不過。想來,他日成就必能在我之上。”


    得了先生這樣高的評價,沈採薇不由紅了紅臉,俯首道:“先生過獎了,學生萬萬不敢當。”


    周大家這才收了笑容,對著曲子認真看了幾遍,緩聲說道:“你這夏夜確有幾分意蘊,隻是雖有美景如詩醉人,但還是太靜了......反倒不能顯出特別來。琴之一道,要雅俗共賞,你先把這曲子拿回去,再斟酌一二吧......”


    沈採薇心中咀嚼著周大家的話語,若有所得,麵上還是恭敬的禮了禮:“多謝先生提點。”


    周大家隻是微笑不語,點了點頭。


    因為周大家的話,沈採薇一下午的空閑時間都在琢磨著如何去改那曲子,等到了晚間回去,還有些怔怔然的。


    沈采蘅不由得有些好奇,拉了拉沈採薇的袖子問道:“二姐姐你在想什麽啊,今日怎麽總是在出神?”


    沈採薇回過神來,老實的回答道:“沒有,我就是在想我那曲子改怎麽改呢......”


    沈采蘅聞言認真打量了她,頰邊露出小酒窩,撫掌笑道:“怪不得瞧你呆呆的......還是我娘說得對,做學問的人要是想起事來,都有些癡,呆呆的......”


    沈採薇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捏了捏她的麵頰:“你這話,可是把一群人都編排進去了啊。”


    沈采蘅嗬嗬一笑,也不辯解,歪著頭靠在軟枕上懶懶道:“所以,我才比不上你和大姐姐啊。到底是你們用的心多......”


    沈採薇難得聽到這樣的話,稍稍提起精神,也笑著和沈采蘅一起靠在軟枕上,輕聲問道,“三娘,說到夏夜,你會想到什麽啊?”


    沈采蘅眨眨眼,想了想:“呃,遊湖、摘荷花、蓮子羹......?”


    沈採薇被她逗得一笑,揉了揉她的頭,弄得發間的釵環顫動,金玉相碰:“你怕是想到了賞荷宴了吧?”裴氏素喜風雅,早就想辦個賞荷宴,近來方才定好日子和請客的名單,食單都還未完全定下呢。


    沈采蘅一貫是個歪話題的小能手,親親密密的拉著沈採薇的手臂小聲道:“我烹飪課也學到了不少呢。都說‘鰣魚配牡丹,荔枝配荷花,蟹配ju花,蠣配梅花’,我覺得荔枝荷花燉鴨倒是不錯,可以讓我娘加到花宴上的食單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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