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李大家還要往下說五經,一邊默然坐著的溫大家輕輕出聲咳嗽了一下,拿眼去看李大家,提醒對方趕緊進入正題。


    李大家會意的點了點頭,掃了堂下諸人幾眼,目光在沈採薇身上一掠而過,很快便轉開話題道:“今日是第一堂課,我也隻出一道題。若有答得好的學生,我和溫大家都可以考慮將她收入門下,留在身邊教導。”


    這一下,本來安靜的課堂都像是炸開了一樣——也就是說,這次答題第一的人可以拜入這兩位大家之一的門下,那簡直是天大的榮耀!


    鄭午娘就坐在前排。哪怕穿著簡單樸素的女學校服,她看上去也依舊眉目如畫,嬌若春花。她仿佛認真在聽但聽到這裏還是忍不住不易察覺的瞥了眼沈採薇,心中微微一動,暗暗想道:沈採薇已經讓周大家收為弟子,她這次若能拜入李大家或是溫大家門下,那就可以穩穩的壓她一頭了,這樣才能顯出她女學入學考魁首的水平。畢竟,經義一門在大部分人眼中是重於琴藝一門的。


    這一回也是湊巧,鄭午娘左邊坐著方盈音,右邊坐著的卻是柳於藍。柳於藍上次回去病了一場,這麵如金紙,纖纖弱弱的,更添了幾分西子一般惹人憐惜的病弱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指尖那還沒好全的傷口,目光若有所思的掠過鄭午娘和沈採薇這兩人。她那蒼白仿佛雨水洗過的花瓣一樣的唇邊露出的笑容在日光下麵看上去微微有些冷。


    沈採薇反倒沒有特別大的感覺:一是她已經拜入周大家門下,再來一次豈不是有兩位師傅?二則是她本人自覺自己經義一門並不算好,與眾人相比也不過是勝在視界開闊,思維靈活罷了。


    既然李大家開口了,溫大家便從手邊拿出卷子,令前排的學生陸續發下去。


    沈採薇坐在後麵一些,拿卷子的時間更晚一些,等她拿到卷子的時候,前麵先拿到卷子的女學生都已經小聲的嘀咕起來的。


    沈採薇好奇的展開卷子一看,也有些愣住了。


    卷子上寫著一個題目:道可道死可矣。


    這句子從未見過,很顯然,這是一道截搭題。這年頭早也要考晚也要考,男人要考女人也要看,許多經義的題目都已經被出了個遍,後麵出題就越發不知該如何出了——要是出了個和前人一樣的,有人湊巧背過豈不是占了個便宜,總不能否了前人著作啊。所以,截搭題應運而生。截搭題就是將經文裏麵全然不搭的句子截出來湊在一起形成一個新題目,這樣的題目既能考驗應試者對於經典的熟悉程度又能考驗他們的聯想和連接水平。


    當然,這樣的題目也是眾人私下裏用的,正麵上的考試從來是不用截搭題的。畢竟在儒家理學之人的眼裏,四書五經都是聖人之言,不可輕忽,這般隨意拚湊,簡直是有辱斯文。


    李大家和溫大家本就是隨意而為,不過是順手拿了個題目出來做幌子罷了。


    最讓沈採薇討厭的是,這時候還沒個標點符號,誰知道斷句怎麽斷啊!!是“道,可道死可矣”還是“道可,道死可矣”.......標點符號果然是偉大的發明啊~~


    沈採薇不得不又忍了忍咬筆桿的衝動,認真的把這題念了幾遍。句子在口裏和心裏念了幾遍,沈採薇很快就清楚了:應該是“道可道,死可矣”


    李大家前麵說了一通的四書五經,眾人都聽著耳裏記在心裏,誰能一下子想到她這題目前一句選的卻是《老子》裏麵那一句“道可道,非恆道”?還有後麵那句死可矣,估計就是《論語》裏麵那句“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樣一斷句,一解讀,題目就清晰明白了。可是沈採薇用筆沾了沾墨水,要落筆時還是有些遲疑。


    “道可道,非恆道”的意思後人解讀本就有兩種,至於孔子那句“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意思就是再明白沒有了。


    沈採薇抬眼瞧了瞧,如柳於藍和鄭午娘這樣讀通經典的人現在都已經明白過來,開始寫了。


    沈採薇深呼吸了一下,還是毫不猶豫的落筆寫到:道可道,則聖人朝傳道於人,夕死可矣。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


    她解讀那句“道可道”用的是最簡單的那個讀法:道是可以被說出來的。她落筆寫的那句話的意思就是:道是可以被說出來的,於是聖人早上傳道給其他人,晚上死了也無遺憾。“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出自莊子,意為:聖人死了,那麽大盜也就不會再興起,天下就太平而沒有變故了。


    沈採薇想要說的是從古至今,先人傳道授業,後人承接,人類古往今來不斷的傳承薪火。


    沈採薇心下一定,落筆速度便快了許多,不一會兒就寫了大半張紙。


    台上的李大家和溫大家都忍不住抬眼看她,見她落筆如有神,心中亦是大感欣慰。


    ☆、第35章


    “鐺,鐺”鍾聲沉悶的響起,那種在黃鍾邊上的藤木上開著的白色花朵兒又落了一些,滿滿在青石砌成的地上鋪了一層,就像是用花瓣織出來的地毯,輕軟馨香,叫人不忍心踩上去。微風吹過,那溫軟清新的香氣也隨著風從窗口吹進室內,繞樑而過,叫所有人鼻尖都凝了一點花香,凝而不散,溫溫淡淡的。


    這是下課的鍾聲。溫大家和李大家聽到鍾聲後默契的對視了一眼,咳嗽了一聲宣布:“好了,現在收卷。等卷子批好了,我們下節課就會公布排名。”


    話聲落下,兩位大家一前一後的走下講台,分別從頭尾開始收卷。


    沈採薇正好寫完最後一段,因為收筆有些倉促,卷子尾端最後那一點看上去就像是凝了一滴墨珠子,許久才顫巍巍的被宣紙給吸收了。沈採薇瞧了瞧那“濃墨重彩”的一點,很有些不好意思的對著收卷的溫大家笑了笑。


    沒想到的是,一貫不假辭色的溫大家居然也回了一笑,對她點了點頭,居然很是和善的模樣。


    等溫大家收了卷子離開,被她一笑震暈了的沈採薇忍不住伸手捂著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情不自禁的想著:難道我真的是越長越好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她自顧自的笑了笑,然後才拍拍自己的麵頰,讓自己清醒過來——人還是不要想得太美才好。


    一邊的沈采蘅自然是沒注意到沈採薇的出神,她愁眉苦臉的交了卷子來尋沈採薇說話:“哎呀,我好不容易才想出這題目怎麽解,還沒寫好呢,就被收上去了。”


    沈採薇很想摸摸她的頭順順毛,隻是如今在外麵,不得不做出好姐姐的模樣安慰道:“沒事啦,我也是差不多時間寫好。”這麽短的時間,沈採薇這寫字快的都隻是剛剛好,估計大半的人都沒能寫完呢。


    話雖如此,到底是沒了得第一的機會,沈采蘅不由有些鬱鬱,垂了眼不說話。


    一直趴在桌上做活死人模樣的杜若惜好不容易從椅子上上起來,上前拉了拉沈採薇的繡著纏枝牡丹的袖子,悄聲說:“哎,你看,柳於藍在偷偷看你呢。”她畫入鬢角的黛眉向上挑了挑,似有幾分笑意凝著。


    沈採薇怔然轉頭去看,結果那邊的柳於藍已經不易察覺的收回了目光,低著頭輕聲和鄭午娘說話。想必柳於藍也是個善逢迎的人,不僅鄭午娘麵上帶了笑,便是一邊的方盈音都眼睛發亮的模樣。


    杜若惜嘟嘟嘴:“這幾個人還真是湊在一起了。”


    此言真乃沈採薇的心聲。沈採薇見到這三人聚在一起,第一反應就是:還真是湊在一起了。她心裏不僅不覺得驚訝反而有一種果然如此的釋然。這種釋然感大概是因為敵人都聚在一起了,她終於不用分散目標了。


    沈採薇不動聲色的將目光收回了,也沒再說閑話反而是拿出課表看了看,提醒著說道:“經義課結束了,在上琴藝課之前我們還要去選幾門自選課呢。”除了經義、琴、棋、書、畫這五門是必修課,每位女學生都要選一兩門選修課。當然,大部分的人為了專心向學都是不會選太多的,畢竟博而不專是難成大器的。


    這選課說起來也算是件雅事。鬆江女學每回選課都會在抄手走廊上麵係了許多木牌,沒個木牌上麵都寫著:茶藝、女紅、廚藝等等選課。學生若是要選那門課,就在木牌下麵的紙條上麵落下自己的名字便是了。


    為了這事,時人還寫了一句詩:“素手落閨名,遊廊滿書香”。


    杜若惜聞言抿了抿唇,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豎起手指左右擺了擺:“等等......先別說,讓我猜一猜,采蘅你是不是要選女紅?採薇你肯定是要選茶藝,對不對?”


    沈採薇拿眼上下看了看杜若惜,含笑道:“得了,你別裝樣子了,我也猜出來。你肯定是要選廚藝的。”這傢夥裝模作樣比沈采蘅強,但內裏卻和沈采蘅似的,長了兩個胃——總也吃不飽。所以才能和她們一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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