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蘅被人委婉的誇了一句長得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頭。麵頰微微泛上一點紅,就像是花蕊中央的那一點兒顏色。


    祁先生說到這裏卻話鋒一轉,接著道:“隻是,與人交往卻不能光憑容貌,再美的容貌都有消逝的一日,而一個人的言談、舉止、才學、品行才是能夠真正永遠不會褪色,不會消逝的存在。換句話說,第一次見麵,你可能會喜歡一個長得美的人,但是真正交往接觸的時候,你必然會喜歡能與你交談分憂,品行才學值得人欽佩的人。”


    沈採薇這時候才提起了精神,微微怔了怔,坐正身子,認真的看向祁先生。


    祁先生並沒有避開沈採薇的目光反而正視著她,溫和一笑,接著道:“我在宮裏的時候,曾聽過一句話,格外的印象深刻‘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思絕’。也正因如此,我希望我的每一個學生都是能夠成為不以美貌自持、擁有勝過美貌特質的人。”


    “容貌是天生的。但是言行、舉止、才學、品行卻是我們後天可以努力的。這也是我來做你們先生的原因。”


    對著祁先生那些話,沈採薇忽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她終於知道了為什麽美人鏡會讓她讀詩書、習書法了——美人在骨不在皮。倘若她能夠真正的達到美人鏡所要求的‘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境界,那麽去不去掉胎記或許已經無所謂了,因為言談之間,她就已經有了可以叫人忽視容貌的特質。或者,那時再去掉胎記,美貌也會因此而更添光彩,真正的叫人心動神移、無法忽視。


    真正的美人,本不該依靠皮相,這或許正是美人鏡想要教導她的。


    前世一直做花瓶的沈採薇這一刻終於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的想通了,真正的放下所有的顧慮和彷徨認真的看起了書。她終於可以確信:就算是去不掉胎記,隻要她肯努力,也一定可以過得很好。


    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決心,沈採薇還特意把每日五張大字改成每日六張大字,害的沈采蘅不得不為了麵子跟風得也多加了一張,私下裏氣得坑掉了沈採薇好幾盤的點心。


    不過祁先生也知道勞逸結合的道理,上五天課之後就會放她們休息兩天,放鬆一下心情。一般這種時候,沈采蘅同學都會非常偷懶的窩在自己的西暖閣裏休息,然後吃點心,然後再休息——總之懶得叫人瞠目結舌。


    沈採薇則稍微有點不一樣,她通常都是休息一天,然後留一天悄悄的偷溜去瞧沈懷景習武——沈懷景同學作為被寄予厚望要下場科考的人,為了要鍛鍊身體,在學堂刻苦學習了六日之後還要專門空出一天來習武。


    正所謂每個花瓶都曾經有個武俠夢。雖然沈採薇自知自己沒什麽天賦,那被美人鏡洗過的皮膚更是嫩白柔軟的出奇,但是認真想想,學套基本功也挺不錯的,要知道高三都是有體育課的啊。隻可惜她一提到要學武,就被身邊的嬤嬤給攔住了:“少不得要流汗扭傷,總是不太雅觀,再說,要是把胳膊給練粗了怎麽辦?”


    時人喜歡才女,尤其是那種弱質纖纖的才女。不僅僅是君子動口不動手也是因為那種身體上的孱弱反而可以更加襯托出那種超越於軀體的才華和智慧。


    所以,沈採薇隻好把這件事放在暗處進行,背地裏偷偷去尋沈懷景合計。讓他想法子讓武先生到木容堂前麵的空地上教他。


    那裏正好有個假山,方便沈採薇在後麵偷看學習。


    這一日,沈採薇也是和往常一樣的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悄悄去瞧沈懷景習武。


    那位教授武藝的武先生姓楊,是沈大伯專門請來的,為人還算嚴厲。因為沈懷景是初學,每日開始都要叫沈懷景蹲一蹲馬步,沈採薇遲疑了一會兒也跟著在假山後麵蹲馬步。沈懷景還好,畢竟還有些力氣經得起操練,可身嬌皮嫩的沈採薇隻蹲了一會兒就徹底要被練趴下了——兩隻腳都要酸麻了好嘛?尤其是初夏的太陽惹人厭,照得她頭昏昏,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所以,沈採薇也沒看見沈懷景差點把眼睛瞪出來才遞過來的眼色。等沈採薇蹲的頭昏眼花的時候,就被悄悄竄到自己背後的裴越給抓了個正著。


    蹲馬步的時候被人從後麵忽然拍了一下肩,沈採薇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你怎麽在這裏?”


    “你怎麽在這裏?”


    兩人麵對麵,瞳孔中倒映著對方的麵孔,問話不免同時脫口而出。不同的是,裴越是好奇,沈採薇則是驚嚇。


    沈採薇本就蹲馬步蹲得腿軟,現在被裴越在背後這麽一拍,然後又被這麽一嚇,腿一軟就直接坐倒在了地上。大大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著裴越。


    裴越見了不免有些尷尬起來,隻好伸出手去拉沈採薇:“我是來和四表弟一起練武的。”他怕沈採薇誤會就認真解釋了一句,“我出生時出了一點意外,幼時身體不太好,總是生病。後來尋了先生來教我習武,總算好了起來。這回出來,那位教我的先生沒跟來,我爹見我一人也無趣,幹脆打發我來陪表弟一起習武,算是強身健體。”


    沈採薇並不扭捏的就著對方的手起了身,隻覺得對方的手心和自己一樣都有些濕濕的,幹脆拿出帕子順便擦了擦手。她聽了裴越的解釋,第一反應就是——恐怕是裴越精力太旺盛,裴赫被折騰得不輕,所以幹脆把人丟到沈家分擔一下。


    沈採薇腦子一動就清醒了許多。她反應很快,迅速開啟防衛模式:“你幹什麽忽然出現在我後麵,還故意嚇我?”


    裴越原先還覺得她跌在地上的樣子很可憐,結果眼見著對方嫌棄自己似的拿帕子擦手,又這般當麵質問,他的聲音也立時就冷了下去:“偷偷躲在這裏的某人還沒有資格問我這個吧?”


    他今日換了一身湖藍色鑲白邊繡雲紋的袍子,看上去膚白如玉,猶如一顆在陽光下麵滾動的冰珠子,冷光暈染開來,照得人清冷冷的。因此也更加顯出了鬢髮微濕、衣裳淩亂的沈採薇的狼狽。


    沈採薇臉紅了紅,一時想不出什麽話來,隻好輸人不輸陣的瞪了他一眼。


    裴越被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又見沈採薇一雙黑眸圓溜溜的,那濕漉漉的樣子好像下一刻就會哭出來似的,心裏不知怎的也軟了一些。他隻好壓下旁的心思,轉而道:“你剛剛是在蹲馬步?是想要學武?”


    沈採薇點了點頭。


    裴越抬眼把她打量了一番:“你是女孩兒,若隻是要練一練基本功倒不需要這樣費勁。”他長眉一挑,麵上破天荒似的浮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我會一套養生拳,可以教你。”


    沈採薇心下一動,雖然極是意動但還是不動聲色的問道:“你有這麽好心?”


    “我既然教你拳法,你自然是要叫我一聲‘先生’。”裴越故作認真的看著沈採薇,看著對方故作不屑的樣子,揚了揚下巴。


    沈採薇“嗬嗬”了一下,然後十分熟練的擺擺手:“再見,慢走不送。”說罷抬腳就走。


    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會教拳法的師父還不好找?至多等沈懷景學成了再向他學。


    沈採薇往外走了幾步,裴越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抓住她的手:“等等,就算不叫我‘先生’......”他遲疑了一下,好一會兒才不甘不願的拖長聲音道,“那你也該給我個拜師禮?”


    沈採薇想了想,幹脆的邊上采了一朵薔薇花遞過去:“裴表兄,鮮花贈美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裴越的一張臉先是紅了紅,然後徹底黑掉了——男人長得再好看也不會喜歡被叫做“美人”,尤其是他長得一點也不!像!女!人!


    ☆、玫瑰鵝油燙麵蒸餅


    鄭寶儀被小黃門引著進內殿的時候,隻覺得內殿熱氣蒸騰,把她的臉烘得熱熱的。雖是開著窗卻因為不擺冰反而顯得比外邊熱。香爐裏剛剛燒了點她素日喜歡的百合香,淡淡的,想是為了要衝淡了往日裏的藥香,猶如一條靜謐的河流,涓細的自她麵前流淌而過。


    夏日的陽光自黃琉璃瓦上滑落下來,就像是水珠子濺起的水花,靜悄悄的從雕著騰龍祥雲的窗欞透過來,將窗邊的書案照得透亮,插在花囊裏的花朵的花瓣映著光,嬌嫩欲滴。而那抱著錦被坐在榻上的人,仍舊有半邊的臉被掩在暗色裏,隻有被照亮的眉角,清奇雋美一如山水麗景。


    鄭寶儀往裏走了幾步,才漸漸看清了那人的麵容。蒼白的臉,漆黑的眼,秀美如珠玉的五官,就像是雪堆玉砌出來的人,靜美又易碎。一見著那人,她心裏便好似被什麽人揪了一下,又疼又酸,眼淚一時都湧到眼底。她咬了咬唇,往前幾步正要行禮卻被那人伸手扶了扶。


    “病了一場,怎麽就和我見外了?”那人輕輕笑了笑,蒼白的麵上浮起一點笑意,十分的溫和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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