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一貫想得開,笑著道:“你啊,就是操心太過。”她也是幼承庭訓,雖然因為疏於練習加偷懶,宅鬥班裏常常墊底甚至不及格,但此時還是能說上幾句,“這次吏部侍郎的位置空著,就離二伯那麽一點距離,他自然是不甘心就那樣鬆開,尋個能有幫助的嶽家也無可厚非。”


    “可他又豈能沒有半點悔愧?”沈三爺不曾走過仕途,不明白這般走火入魔似的心思,隻是惋嘆道:“二嫂待人再好不過,真心真意,事事都細心周到。小時候也曾一起玩過。我隻要想到她,便覺得心中過意不去。”


    裴氏見夫君難過,隻得跟著勸道:“好了好了,知道你重情義。三郎是男丁還好,跟著大伯在書院念書,隻要他自己有毅力,日後總有出息。至於二娘,既然到了咱們的院子。我自然會把她當做三娘似的,雖生的不好些,但有些做學問的人家也有不講究容貌的。等她大了去育人女學讀書,養個好名聲,結業之後再由老太太出麵尋戶人家,便是二伯也說不出什麽來。”


    沈三爺本就是等著裴氏這番表態,此時微微一笑,十指交握,柔聲道:“那就多謝夫人啦。”說著又貼到裴氏耳邊輕輕道,“晚上我再好好酬勞夫人。”


    裴氏瞪了他一眼,眸光如水,麵上飛霞。眼睫垂落遮住那亮的如同點了火的雙眼,眼波卻是秋水一樣的蔓延而來,仿佛天邊的餘暉一般的纏綿悱惻。


    沈採薇自然不知道裴氏和沈三爺的對話,她此時正窩在榻上看著自己的手。


    她的手掌裏也有一塊小胎記,非常的淡就像是花瓣似的。偏偏,這胎記就不像是臉上的胎記,偶爾還要發一下熱。沈採薇悄悄瞧了瞧跟自己一起並排躺著的沈采蘅、沈懷景,見他們都還是乖乖的躺在那裏睡,便自己扭扭身子從綢被裏伸出藕斷似的手,禁不住好奇的戳了戳那個胎記。


    然後,她就看見了一麵小小的鏡子。就像是花瓣似的胎記慢悠悠的立了起來,變成隻有她才能瞧見的小鏡子。好似冥冥之中註定的一般,她就是知道,這麵鏡子隻有她一人能看見。


    之所以叫還它鏡子,是因為雖然隻那麽一點兒且又是虛的,但沈採薇卻還是可以像是照鏡子似的看見自己臉上那愁人的胎記。


    手掌上的胎記很小,這變出來的鏡子就更小了,沈採薇睜著一雙眼睛廢了老大的勁才認出這鏡子上刻著的字。


    美人鏡。


    這三個簪花小字刻的工工整整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寫意,風骨自生,猶如在水一方的伊人,叫人浮想聯翩。


    ☆、茯苓餅


    裴氏雖是當著沈三爺的麵說了要將二娘當做三娘似的養著,可真要去做就又有些難度了。


    因為她本身就是個不會養孩子的人。


    說起來,裴氏平日裏倒也不怎麽需要像是尋常人家似的事必躬親的照看,隻需要每日裏多看看,很多事吩咐、吩咐下麵的人便是了。大嫂宋氏挑來的養娘又是極可靠的,省心的很。再說,帶著這三個孩子去給沈老太太請安,媽媽再也不用擔心她沒話說了。


    於是,裴氏就這麽順風順水的過了五年。這五年裏,她偶爾拿起針線戳幾下,一年下來才給沈三爺做了一件袖子長短不一的袍子,五年一共五件;偶爾提筆練個字,畫個畫,製個香;偶爾和沈三爺去別院過過清淨日子,掃雪煮茶,賞花泡湯。總之,等裴氏覺出味兒來,感覺是有些不太好了,下麵三個孩子就跟蘿蔔頭似的全長大了。


    三個孩子年齡相近,看上去便一般大小。沈懷景是男孩兒,自然是不一樣一些。二娘沈採薇和三娘沈采蘅雖然都是小女孩兒,性情和舉止上麵卻又很不一樣。


    沈采蘅雖然小小年紀卻已經可以從她臉上看出裴氏和沈三爺的影子了,眼睛大大的,笑起來甜蜜蜜的,肌膚瓷白的叫人不忍心去碰,愛笑愛鬧,叫人止不住的想去疼。沈採薇也漸漸長開,麵上的胎記跟著小了許多,隻有右眼那邊兒一塊留著,用頭髮就能遮去了許多,她生來就安安靜靜的,有時候一個人就能坐一整天,遠遠看著就像是個玉人兒,倒也不叫人愁心。


    倒也不是裴氏一雙眼睛隻盯著兩個孩子的臉,隻是這兩個孩子坐在一起實在對比感太強了一些。就如現在。


    三個孩子坐在一起吃點心。裴氏自個兒隻挽了鬆鬆的頭髮,上麵插著一支寶藍點翠珠釵,歪坐在貴妃榻上瞧著他們。


    沈懷景年前就被沈三爺令人拘著學規矩,這時候已經可以非常規矩的坐在那裏吃著茯苓餅。沈採薇吃得最快,吃完之後就叫擦手然後拿著一本書在看。隻有沈采蘅一邊吃著茯苓餅一邊嚷著要喝水,半會兒也不願安靜,把身邊的丫頭支使的團團轉。


    裴氏本隻是隨意瞧著,不知怎的心裏便有些不是滋味,開口道:“三娘,食不言寢不語,你這是哪裏學的規矩?!”她抬眼看了看安安靜靜坐在那裏看書的沈採薇,十分認真的道,“你且學學你二姐姐,吃完了看會兒書。眼瞧著就要進學了,可不能落下太多功課。”


    她忍不住又瞧了一眼沈採薇。


    六歲的女孩兒就像是玉雕出來的一樣,在光裏浸著,看上去幾乎要生出那溫溫的光來。隻是麵上生了一小塊胎記,倒是猶如玉有暇一般叫人扼腕。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衣裳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下鋪了一層紫色氈毛墊子,靠背引枕則都是一式的鑲薔薇金邊的櫻紅色織金牡丹。她就捧著一本書看著,雖然麵容稚嫩,但神態靜如水,目光穩如山,居然有了一種自成風景的風采。


    她與沈采蘅比起來自然算不上稱不上可愛或是美,但身上帶著的那股兒氣卻是叫人不可忽視,與眾不同。倒是叫裴氏想起自家丈夫私底下和自己說的那句話。


    “二娘自小便喜歡讀書,且一顆心擺的又正,倒是頗有光烈皇後之風。”


    光烈皇後少時便極是聰慧,極好讀書,不輸男兒,哪怕是嫁給了太/祖皇帝,征戰天下之時也常手不釋卷。後來建了大越,她便力排眾議的建了女學,隻有一言:即便是女子,也該有讀書的自由。這般的女子,叫人愛也叫人敬。沈三爺贊沈採薇有“光烈皇後之風”,乃是極高的評價。


    大越女學一向興盛,對女子的才行要求也比前朝高得多。所以當初裴氏見了沈採薇這樣貌,心裏麵雖然惋惜但也想著隻要沈採薇讀書讀得好了,日後必是有出路的,尤其是那一等苦讀書的人家,反倒重才輕色。似沈家這般的詩書人家,三四歲的時候在家裏啟蒙學幾個字,自家教著看幾本啟蒙書便成了。六歲時候就要請先生來正式教學,琴棋書畫各種都要學一些,等到十歲時候就可以去考女學。接著讀三年女學,等結業之後就可以依著成績和門第等開始議親了。


    當然,這女學也不是人人都能考上的,若是考不上,第二年還可以再努把力。若是連著兩次都考不上,再拖下去結業時候年紀未免太大,為了不拖成老姑娘,就隻能約定俗成的留在家裏再尋先生教了,這樣一來,日後議親,讀書人家怕是要有些說法——畢竟娶妻娶德、娶妻娶才。


    沈采蘅一向性子嬌,當下就跳了下來,跑上來拉著裴氏的手撒嬌道:“娘,我等會兒就看。”她一張嘴就跟抹了蜜似的,笑嘻嘻的道,“茯苓餅真好吃,怎麽做的啊?”


    裴氏自然是不知道怎麽做的,聞言便抬頭看了看邊上伺候的夏蓮。


    夏蓮急忙答話道:“這倒不是稀罕的東西,隻是太太昨日裏忽然想起來,吩咐廚子做了。沒想到倒是叫小姐喜歡上了。”她笑了笑,倒也不因為沈采蘅年紀小聽不明白,反倒是認認真真的說道,“是用七成白粳米,三成白糯米,再加三成茯苓、蓮子肉、桂圓肉、芡實米、山藥來拌勻,蒸熟後,切成餅片。小姐若是喜歡,來日再叫人做便是了。”


    沈采蘅自然是聽不太懂的,隻是聽了那一連串的名字便蹙了蹙眉,撅起嘴道:“好吧,明日再吃就是了。”她小孩子貪新鮮,自然是喜歡一日吃一日。


    裴氏拿手戳了戳她,恨鐵不成鋼的道:“就知道說吃的,書背到哪裏了?”


    沈采蘅頓時紅了臉,直直的道:“我又不像二姐姐,生下來就會讀書,娘做什麽總是逼我。”她說著說著還委屈上了,“我都說了等會兒再看嘛。”


    裴氏拿這個女兒沒法子,隻得氣得捂著額頭道:“你啊,你啊,真是氣得我頭疼。”


    作為“生下來就會讀書”的沈採薇,隻得一邊心裏嘆氣一邊上前去拉沈采蘅,笑著道:“我就是記性不好才總是看書呢。三妹妹比我聰明多了,隻要看一會兒就能背一大段呢。”


    沈采蘅和裴氏乃是一式相連的好哄,被這麽一說,麵上都緩和過來了。


    沈采蘅還十分高興的來握著沈採薇的手,笑嘻嘻的接口道:“就是就是,我都能背下一大半了。”她頗有點兒得意,“每日裏看一點兒,等進學的時候一定可以背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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