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然後刀落。 時進甚至痛得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癱軟著身體,劇烈喘息,仿佛就要這麽死去。 “先別死,咱們還得慢慢玩呢。”傷完人之後,領頭人若無其事地撿起他斷掉的手指,說道,“你先躺著,我去給雇主交給差。” 傷人的惡魔走了,地下室再次變得昏暗一片。時進顫抖著,突然低低哭了起來,然後說道:“救我……哥哥,救我……” 小進,小進。 他們喚著時進的名字,想抱抱他,卻毫無辦法。 時進的哭聲漸漸弱了下去,意識慢慢昏沉起來:“為什麽……是我……” 為什麽。 他們沉默,然後又痛又恨。毀容,斷掉手指,徐潔下單的內容真的在夢境裏全部實現了,他們看著昏迷過去的時進,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殺了徐潔……還有他們自己。 砰! 地下室的門突然被撞開。 昏沉過去的時進被驚醒,本能地顫抖起了身體,覺得自己這次大概就要徹底死了,然後,他看到了英雄。 “小進!”拿著槍的向傲庭大步衝了進來。 時進愣住,然後突然像是又有了力氣一樣,拖著身體朝著向傲庭那邊爬去,探出鮮血淋漓的手,握住了向傲庭伸過來的手掌:“四哥……好疼。”然後放心地暈了過去。 “小進!”向傲庭大驚,在看清時進的樣子後,臉上滿是不敢置信和憤怒,忙開始聯係醫護人員,然後找東西給時進包紮傷口。 看到夢裏這一幕的兄長們,特別是向傲庭自己,全都愣住了,然後齊齊鬆了口氣——得救了就好,小進終於得救了。差一點,小進就要死在這個地下室了。 夢裏的向傲庭救出了時進,把他安置到醫院,然後聯係了時緯崇,匆匆離開了。夢外的向傲庭看著這一幕幕,突然想起了在時進大一軍訓時,他和時進曾談過的一場話。 當時時進說他做了個夢,夢裏的他拿了遺產,被人綁架,毀了容,斷了手指,疼得快死的時候,是自己衝去救了他,但自己救了他之後卻再沒出現,直接離開了……時進還問他為什麽,為什麽救了人後又離開。 對上了,全都對上了。 向傲庭隻覺得腦子嗡了一下,想起當時時進認真到執拗的表情,說著“如果不是夢呢”的壓抑語氣,和他當時握著自己手掌的力道,一個可怕的猜想閃過腦海,讓他覺得渾身發涼。 如果……不是夢呢? 他還記得時進聽完自己的解釋後,那釋然哭出來的樣子。當時他不懂,還以為時進是眼裏進了沙子……不,他的注意力拉回還在繼續進行的夢境上,看著被推入手術室的時進,心裏又痛又驚。 這一切,真的隻是一場夢嗎? …… 夢境還在繼續,得救了的時進並沒有變得好過多少,毀容和斷指都是無法修補的傷害,他變得十分虛弱,並且出現了嚴重的心理創傷。 然而並沒有人關心他心裏難不難過,夢外的兄長們很快意識到,時進並沒有得救,他隻是從一個折磨肉體的地獄裏,進入了另一個折磨心靈的地獄裏。而折磨時進的人,就是他們。 夢裏,匆匆趕來的時緯崇很快接管了時進的所有事情,他給時進找了最好的醫生,用了最好的藥,然後把一堆文件,送到了剛剛蘇醒的時進麵前。 “幕後凶手是徐天華,他想搶瑞行,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以後瑞行由我接管。”他自顧自說著,甚至都沒關心剛醒的時進痛不痛,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時進瞪大眼看著他,像是覺得自己還在夢裏。 “明天之前必須簽好,我去開會了,你休息吧。”時緯崇放下文件,轉身離開。 時進看著他的背影,在他即將出門前艱難出聲:“為什麽?” 時緯崇停步,回頭看他,然後又避開了他的視線,回道:“因為你拿了太多你不該拿的東西。” 砰,病房門關閉。 時進看著門,表情是麻木的,眼裏卻慢慢積蓄了淚水,喃喃問道:“不該拿……什麽是不該……” 折磨還在繼續,時緯崇走後,容洲中來了,他坐到時進床邊,觀察了一下時進現如今醜陋的樣子,笑了,說道:“你還沒死呢。” 時進還是怔怔的,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把自己困在一片溫暖的迷霧裏,不願意走出來。 “裝傻?”容洲中嘲諷一笑,又站起了身,居高臨下地說道,“別自憐自艾了,認清現實吧,大家都在你麵前演戲演累了。” 他說完就走了,還十分沒素質地把病房門摔得很響。 看似完全在發呆,沒有聽容洲中說話的時進突然低下了頭,用缺了手指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臉,擦掉眼淚,忍著疼從枕頭下摸出護士小姐姐好心借給他的手機,撥了費禦景的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費禦景的聲音傳來:“哪位?” “二哥……” 嘟嘟嘟。 電話直接被掛斷,時進愣住,忙又重新撥了過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他意識到什麽,突然急促痛苦地呼吸起來,抿緊唇,又撥了向傲庭的電話。 關機提示音再次響起,同時響起的,還有黎九崢的聲音。 “別試了。”黎九崢站在病房門口,語氣淡淡的,讓人不自覺心口發涼,“小進,你隻剩你自己了,就和我一樣。” 時進瞪大眼看著他,呼吸越來越急促,逼得監聽儀器都發出了警報聲。 黎九崢慢步過來,搶走他的手機直接關掉,然後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彎腰在他耳邊說道:“你還不能死在這裏……你隻能死在我的手裏。” 美夢徹底破碎,現實淪為地獄。 夢外的黎九崢看著這一幕,眼睛瞪得大大的,逃避搖頭:“不,不是這樣的,不可以這樣……小進,不是這樣的,我不是這樣的……” “夠了!”夢外的容洲中也快要瘋了,高喊道,“混蛋,混蛋!”也不知道是在罵這個莫名其妙的夢境混蛋,還是夢裏的自己和兄弟們是混蛋。 時緯崇的大腦已經空白一片,費禦景和向傲庭都痛苦沉默著。 不,就是這樣的,如果沒有時進的努力和靠近,事情真的會變成這樣。他們就是這樣一群冷血的混蛋。 快醒吧,他們祈求著,這個夢境真的夠了。 …… 再次被搶救回來後,時進眼裏那抹在向傲庭救他時升起的光亮,徹底熄滅了。他被黎九崢帶回了國內的私人醫院,關進了一間冷冰冰的病房裏。 “為什麽?”他怔怔詢問空氣,眼神空洞無神。 時間的流逝成為了折磨,對夢裏的時進是如此,對夢外的兄長們也是如此。 每天每天,時進都在問為什麽,然而能給他回答的,隻有一個麵目全非,化身惡魔的黎九崢。 “你隻是不該生做我們的弟弟而已。”黎九崢這樣回答,手裏把玩著的手術刀看上去冰冷又鋒利。 時進很怕他,於是漸漸的不再詢問,越來越沉默。 眨眼半年時間過去,時進終於再次見到了除黎九崢以外的兄長——時緯崇來了。 “你病也好了,回去上學吧。”時緯崇這樣說著,皺著眉,不看他的眼睛,“你總歸是我的弟弟,我總不好真把你關一輩子。” “為什麽?”時進再次這樣問,問完看到時緯崇身後,黎九崢從口袋裏掏出的手術刀,本能地瑟縮了一下,然後低下了頭,露出順從的模樣,說道,“好吧,我去上學。” 夢外的時緯崇等人看著這一幕,看著時進徹底放棄掙紮,服從命運的死寂模樣,突然也有了一種心死的感覺——不該是這樣的,小進不該是這樣的,他明明總是那麽有精神……第161章 家(四) 夢裏的時進真的去上學了, 同學們被他的模樣嚇到, 尖叫著喊他怪物, 高喊著讓他滾回家。時進低著頭坐在角落, 抬手擋住自己的臉, 想把自己藏起來。 夢外的時緯崇痛苦不堪——怎麽可以, 夢裏的他怎麽可以把這樣的時進丟到外麵的世界去。 夢外的兄長們百般痛苦,夢裏的時進卻在慢慢麻木。其實除了總是因為外貌被人指指點點、嘲笑躲避外,他的生活算是勉強回歸了正軌。他還是住在那棟華麗空曠的屋子裏,身邊也還是有很多傭人照顧,不愁吃,不愁穿, 上學放學都是車接車送, 周圍終於不再是冷冰冰的病房和噩夢裏陰冷的地下室,他已經很滿足了。 然而明明他已經這樣認命, 傷害卻還在降臨。 外界突然刮起了關於時家的流言, 時緯崇作為瑞行的現任總裁,搖身一變成了時行瑞前妻生的孩子, 是名正言順的瑞行繼承人, 時進則成了見不得人的私生子,還是個醜八怪。大家讚揚著時緯崇的優秀,挑剔著時進的不上台麵,甚至惡意猜測著肥胖的時進或許並不是時行瑞的孩子。後來不知道是誰拍了時進的照片發到了網上, 於是全世界都知道了時進現在是個毀了容的胖子加斷了手指的殘疾。 流言很快傳到了時進的學校, 時進勉強平靜的生活徹底毀掉。 惡意從四麵八方包圍而來, 時進被八卦的同學追問,被勢力的老師針對,被那些最恨私生子存在的小團體欺負排擠……校園霸淩越演越烈,時進像是被人剝光了丟到了大街上,連最後一絲自尊都被踐踏了。 他試圖反抗,卻雙拳難敵四手。他想去尋求幫助,然而老師卻選擇冷眼旁觀。他幹枯的眼底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他快要崩潰扭曲的情緒。 懷著最後一絲希望,他給時緯崇打了電話,結果毫無意外地被掛斷了。他不死心,想去瑞行堵時緯崇,卻才剛到瑞行總部門口,就被保安發現趕走;他鼓起勇氣重新聯係容洲中,最後隻得到了一頓嘲諷侮辱;他瘋了般地給始終聯係不上的向傲庭和費禦景打電話發消息,拚命想找到一點這世上對他還有善意的人或物……他根本不敢想起黎九崢,手術刀鋒利的刀刃,成了他現在最害怕的東西。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時進最後一次朝著兄長們伸出的求救的手,最終隻握到了一團空氣。 夢外的時緯崇等人看著時進絕望心死的模樣,再次掙紮著想要喚醒這個夢境——夠了!小進明明好好的,這些都是假的!假的! 別再折磨他了,夠了。 可惜就像夢裏的時進一樣,他們的這些掙紮也是徒勞的。 夢裏的時進開始逃課,他不再試圖聯係時緯崇和容洲中,改為長時間在外遊蕩,並總是無意識地撥著費禦景和向傲庭的電話……然後某一天,時進居然在遊蕩時碰到了費禦景。 夢外的時緯崇等人眼裏燃起了希望——快!去救他!去抱抱他! 夢裏的時進眼裏也燃起了希望,他狂奔了過去,高聲呼喚著他的二哥。夢裏的費禦景終於看到了時進,他讓身邊的人攔住了時進,說了一句讓夢裏的時進和夢外的兄長們全都心弦顫抖的話:“我不認識他,趕他走。” 費禦景走了,時進被丟在了街邊,周圍的人對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夢外兄長們的心沉沉墜下,特別是費禦景,他握緊雙手,第一次厭惡起了自己。他們眼睜睜看著時進眼裏的希望破滅,柔軟消失,然後眼神一點點暗沉下來,一點點變得扭曲。 最後,時進推開了擋著他的人,朝著指指點點的人崩潰怒吼,像一個真正的瘋子。 完了。 他們看著這樣的時進,眼眶漲得發紅——一切都完了,他們熟悉的小進,徹底消失了。他們自欺欺人地提醒自己,這是夢,是假的,都是假的。 就在他們認為情況已經不能再壞,夢境怎麽也該結束了的時候,徐天華出現在了時進麵前。他們意識到了不對勁,在徐天華要求和時進談談時,瘋狂地在時進腦中說不。 不可以,別接近他,他會害你。 然而夢裏的時進聽不到他的話,他已經太久沒被人親切對待了,麵對微笑著的徐天華,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跟著對方走了。 哄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對徐天華來說並不難。他關心了一下時進的近況,親自去時進的學校和時進的老師談了談,並在一次對外采訪中有意提起時進,幫時進澄清了一下私生子的傳聞。 時進的日子好過了一點,他感激徐天華,也防備徐天華,過往的經曆,讓他不敢再輕信他人。然後,徐天華問了他一個誘惑力十足的問題:“時進,你想重新站到時緯崇麵前嗎?” 站到那些無視他的哥哥們麵前? 時進眼裏燃起了火焰,帶著一種扭曲的想法,他點了點頭。 夢外的兄長們憤怒於徐天華的狡詐,心痛於時進的答應,呆在時進腦內的他們十分明白,時進之所以會向徐天華點頭,隻是因為想擁有一個和兄長們平等對話的機會而已。他不在意徐天華是不是要害他,隻在意能不能改變現狀。 心痛之後,他們心裏又詭異地冒出一種快意來,甚至忍不住為此時眼神暗沉的時進加起了油——去吧,去報複那些傷害你的人,把他們也拖進地獄,然後……好好活下去。 他們覺得,夢裏的一切或許還是有救的,小進不至於一直悲慘下去,徐天華能力也算不錯,也許真的能為夢裏的時進改變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