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刺激大腦,時進傻傻愣了一會,自己抬手把毛巾取了下來。 卦二問道:“冷靜了?” 時進點頭,突然低頭把腦袋紮到了洗臉池裏,擰開了水龍頭。 冷水嘩啦啦地灌了下來,澆了他一腦袋。 “蠢不蠢。”卦二嫌棄開口,手卻伸了過去,自己也接了點冷水壓到了自己的臉上。 大家都是一樣的,一直強大地護著所有人的廉君,就那麽閉著眼任人擺布的躺在床上,他們怎麽可能不慌。 …… 時進終於深切了解到了神經毒素是多麽麻煩的一種東西,它花樣繁多,會造成的病症多如牛毛,人體在什麽階段會出現什麽症狀幾乎完全是隨機的,稍不注意,病人的身體就會留下巨大的無法彌補的損傷,可怕至極。 用藥的第一天,廉君在昏睡中度過,當天晚上,藥物和毒素的博弈開始,時進在小死的尖叫聲中驚醒,驚恐地發現廉君本來降到200的進度條,突然升到了800。 一晚上直升600,這是怎樣可怕的一種漲幅,他幾乎是三步一跌地跑到隔離病房外,發現那裏已經是兵荒馬亂一片,廉君臉色青紫的躺在病床上,恍惚間竟像是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是溶血反應!準備搶救!” 病房門開合間從裏麵模糊漏出的這一句話,差點把時進嚇癱在了地上,他突然想起了養父母死亡的情景,隻覺得身體開始一點一點變冷,耳朵像是失聰了一樣,突然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小進!” 一雙大手突然從後遮住了他的眼睛,之後身體被翻轉,困在了一個厚實的胸膛裏。 “別想,別看,他不會有事的。”費禦景把時進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看不到畫麵,也聽不到聲音,身周隻有屬於人類的體溫暖暖烘過來。時進想深呼吸逼自己冷靜下來,卻發現根本沒用,急得抬手揪住費禦景的衣服,用腦袋小幅度地砸著他的肩膀,想用疼痛讓自己恢複理智。 “你犯什麽傻!”費禦景擰了他耳朵一下,阻止他這種自殘又傷人的動作,皺眉訓道,“冷靜一點,這是正常情況,那些治療報告你沒看嗎,這些都是正常的!” 時進當然知道這些都是正常的、可能會出現的情況,但是……他深吸口氣,突然咬了自己手腕一口。 疼痛泛濫,他終於冷靜了下來,推開費禦景,轉身麵無表情地看向病房,抬手按在了觀察窗的玻璃上,透過來往醫生的人影,虛虛撫摸著廉君的臉。 “會沒事的。”他低語,語氣堅定,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想把自己的想法透過玻璃傳達給誰知道,“會沒事的,加油。” 費禦景看著他手腕上滲血的牙印,眉頭緊皺。 …… 廉君的進度條在搶救結束後迅速降了下來,卡死在了300沒動。時進去洗手間呆了很久,出來後十分冷靜地找龍叔問清楚了廉君現在的情況,然後主動招呼聞訊趕來的眾人去休息,自己也乖乖回了病房。 大家看著他突然冷靜下來的樣子,眼露擔心。 之後眾人過了兩天的安穩日子,廉君中間清醒過,卻說不出話,隻隔著玻璃和時進對視了一會,眼神溫柔帶著安撫。時進像是沒事人一樣朝著廉君微笑,傻子一樣貼著玻璃朝廉君揮手,用口型給他加油。 當天晚飯時間,廉君突然出現了惡心嘔吐的症狀,他側躺在病床上對著床邊的垃圾袋,明明胃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吐點什麽出來。 其實這些也是正常的,惡心嘔吐是龍叔提前說過的幾種可能出現的狀況之一,並且是比較輕微無害的那種,但大家知道歸知道,等真正看到廉君這麽難受的樣子時,還是忍不住麵露不忍和擔憂。 “沒事的,龍叔已經給他用藥了,這些症狀很快就會消失。”時進反過來安撫著大家,示意病房內的黎九崢把窗簾拉上,遮住了廉君此時狼狽的樣子。 “都去休息吧,明天還要忙會議的準備工作,記得早睡。”他拍拍卦二的肩膀,示意大家散了。 “可是……”卦二還想說點什麽,卻被卦一按住了。 “沒事的,這裏有龍叔在。”卦一打斷卦二的話,看向時進,問道,“時少還有什麽吩咐?” 時進被他這稱呼弄得愣了一下,然後迅速反應了過來,掃一眼卦一身後皺眉沉默著的卦三卦五等人,說道:“你們總結一下現在的會議準備進度,明天報個大概的情況給我,目前就這些,都散了吧。” “是,時少。”卦一應答,然後拍了一下卦二。 卦二明白了卦一的意思,也跟著喊了一聲時少,最後到底沒忍住,又囑咐道:“你也好好休息,別太擔心。” 時進微笑點頭,回了句:“我知道的。” 卦一等人離開了,帶著時進以副首領的身份發出的第一道命令。時進等他們離開後自顧自愣了會,然後轉身坐到了病房外的長椅上,抬手按住了額頭。房內,廉君靠在病床上,看一眼病房拉上的窗簾,皺眉閉上了眼睛。 …… 第二天,卦一送來了會議準備進度的報告:出航用的船隻已經到位,各種物資正在陸續往這邊運送,人員也正在集齊,在四月到來前,所有的東西肯定能準備好。 時進仔細看完了報告,然後給章卓源打了個電話,問他今年會議的日期定下來了沒有。 這是時進第一次以滅的副首領的身份和官方聯係,章卓源有些不適應,並且私心裏有點輕視他。猶記得去年,時進還隻是個給廉君推輪椅的小嘍囉,以章卓源的身份,甚至都不用正眼看他,但現在,時進卻趁著廉君養病的時機,搖身一變成為了滅的代言人,所有人必須哄著他說話。 搞什麽,接洽這種事廉君不行,讓卦一來不好嗎?明明隻是個窩在沙發上埋頭做作業的剛成年的小屁孩而已,根本配不上副首領這種職位,老老實實被保護就是了,充什麽副首領的範。 章卓源心裏這樣想著,言談間難免有些敷衍和擺譜。 時進可沒心情和他玩什麽心理戰,見他這樣,直接把電話掛了。 卦一見狀眉頭一挑,嘴角勾了勾。 幾分鍾後,章卓源反撥了一個電話回來,開口就是長篇大論,時進再次掛斷電話,一點不他麵子。 這麽來了兩次,章卓源再傻也明白時進不想他太過“指點江山”的意思了,心裏憋著一口氣想不理他算了,但想到廉君的囑咐,又還是撥了個電話過去。 “日期。”時進開門見山。 章卓源被噎了一臉,咽下訓話的欲望,憋氣回道:“今年的新年結束得早,上麵有意讓會議早一點辦,具體的日期還沒定下,但基本已經敲定在四月初,你那邊做好三月末就出航的準備。” “多謝告知。”時進客氣道謝,然後話語一轉,冷冷說道,“章主任,你今天的敷衍我可以不在意,但有件事我想提醒你,萬一廉君真的出事,滅的下一任首領隻會是我,你現在怠慢我,別怪我以後怠慢你。你也別想著看我年輕想讓我聽你的擺布,我修養可沒廉君那麽好。” 章卓源心裏一驚,一句“你把廉君怎麽樣了”差點衝口而出,僵硬說道:“時先生你太會開玩笑了,廉先生知道你——” 時進再次掛了電話,鐵了心今天要給章卓源一個下馬威。這種在官場混的老油條最是煩人,如果不在第一次交鋒時就震住對方,以後就算合作,估計也得不到對方最大限度的幫助和坦誠。 “看人下菜碟的混蛋。”他皺眉嘀咕一句,見卦一正看著自己,表情一僵,又默默斂了情緒,一本正經說道,“做好三月末出航的準備,今年的會議會早一點開始。” 卦一忍住笑,應了一聲是。 搞定了會議日期的事,時進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的不夠穩重,然後看向了書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振作起精神,伸手取了一份下來。 ——雖然廉君提前安排了卦一等人分擔這些工作,但卦一他們還有別的事要忙,他作為唯一的“閑人”,也得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才行。 半個小時後,他被某份明顯超出他知識範圍的決策文件卡住,想去問問廉君的意見,想起他現在的難受勁,又默默壓下了衝動,猶豫了一下,選擇給時緯崇撥了個電話,等接通後不好意思說道:“大哥,我有點事想請教你,關於a市對外的那部分生意融合,我……” 遠在地球另一邊的時緯崇愣愣拿著手機,足足過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是時進主動打了電話過來,還在向他請求幫助,回神後幾乎是失態地從椅子上站起身,邊往書房大步走去邊說道:“是對外貿易方麵的嗎?這個我在給你的筆記裏有專門講解……你等等,我去找紙筆,你慢慢說,我今天都有空,你有問題盡管問。” 這一天的時間,時進就在批文件——請教時緯崇——批下一份文件——繼續請教時緯崇的忙碌中度過了。兩人完全沒發現,這是他們自徐潔出事、不,是自時行瑞去世後,第一次完全不帶負麵情緒的長時間溝通。 忙完一天的工作後,時進在費禦景的陪伴下吃了晚餐,然後來到實驗樓,在黎九崢的幫助下換上無菌服,進入隔離病房探望廉君。 廉君清醒著,正靠在病床上看電視裏播的新聞。他其實比較想去處理工作,但龍叔不允許,甚至連書都不讓他碰。他見時進過來,忙關掉了電視,朝時進伸了手,問道:“晚飯吃了嗎?” 時進點頭,沒有握他的手,直接靠過去抱住了他。 廉君一愣,然後輕輕回抱住他,問道:“前兩天嚇到你了?” 時進搖頭,靜靜抱了他一會,直到確定自己心裏的想念擔憂等等情緒全部沉澱下來了,才坐起身笑著回道:“不是,我就是想你了,對了,我今天聯係章卓源了,問到了會議日期,還幫你把文件處理了一半。” “這麽厲害,章卓源有沒有為難你?文件呢,有沒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廉君順著他的話題詢問,臉上在笑,眼裏卻不見多少開心。 “章卓源還算好對付,文件倒是有不懂的地方,我把不懂的地方都記下來了,你教教我吧。”時進掏出了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一副要請教老師的模樣。 廉君看著他努力裝作平時的模樣,垂眼握住了他的手,輕輕捏了捏,應道:“好。” 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的工作,氣氛還算輕鬆。時進克製地在九點前收拾好了東西,準備離開。 “我會爭取早點搬出這裏去陪你。”廉君在時進離開前忍不住喊住他,輕聲承諾。 時進離開的腳步停下,轉身又抱了抱他。 ……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二月過去,三月來臨,廉君沒能像他承諾的那樣盡快搬出隔離病房,他身上出現的症狀越來越多,惡心反胃的情況越發嚴重,時常一天都吃不下一口飯,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 時進每天都會去陪他,盡量幫他放鬆精神,想盡辦法地讓他進食。在這過程中,時進慢慢穩重了起來,給卦一等人發布命令時不再那麽隨意和不自然,文件批得越來越好,和時緯崇的聯絡也固定了下來。 大家都看到了他的變化,心裏不免唏噓——遇到困難的時候,時進果然是成長得最快的那個,隻可惜,他這種成長大概是廉君最不想看到的東西。 三月初,費禦景飛了一趟島外,去忙能源部分的收尾工作;三月中,廉君的生日到來,時進在廉君持續昏迷的情況下,給他戴上了為他準備的生日禮物;三月下旬,黎九崢脫下了白大褂,開始準備隨時進一起出航參加會議的事情。 出航當天,時進獨自去了一趟廉君的病房。 一個多月了,神經毒素能造成的症狀,廉君已經基本體會了一遍,他本來養得還算不錯的身體,變得比兩人最初相見時還要糟糕,身上瘦得像是皮包骨頭,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昏迷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多,並且完全無法挪動。 時進眼神有些黯然,心裏木木的疼。難怪龍叔強烈要求廉君把身體調養得足夠好了再開始治療,如果不是事先調養了一下,廉君可能早就熬不過這仿佛永無止境的毒素折磨了。 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真的要三個月、半年,甚至更久嗎…… “毒素最活躍的時期已經熬過去了。”龍叔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後,安撫說道,“你別看他這樣,其實這已經算是比較好的情況了,他變瘦是避免不了的,毒素造成的惡心嘔吐和食欲不振是長期性的,這些需要等毒素活躍期過去後再慢慢調養。還有腿部無法活動的問題,這個也不用擔心,沒了毒素影響,他複建起來會很快。” “我知道。”時進回頭看龍叔,問道:“我能進去看看他嗎?就一會,我知道他現在身體虛弱,但是……” “進去吧,做好消毒就行,他現在可不能再生病。”龍叔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開完會回來,他或許已經可以下床了,所以別太擔心。” 時進看一眼腦內廉君那已經漲到了500的進度條,低應了一聲。 …… 換好衣服做好消毒後,時進進入病房,坐到了病床邊。 廉君麵朝上平躺著,胳膊上還插著點滴,臉上的氧氣罩倒是拆了,看上去總算是沒那麽像重症患者了。時進看了會廉君的臉,低頭握住他放在床上的手,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戒指,輕輕套到了廉君的無名指上。 戒指有些大了,時進摸著廉君的手指,抿緊了唇。 這枚戒指是他很早以前偷偷讓卦二聯係人準備的,造型和廉君送他的那枚求婚戒指一樣,不過上麵鑲嵌的是藍色的鑽石,看上去優雅又華貴,很符合廉君的氣質。 他本來準備等廉君生日的時候,把這枚戒指送給廉君讓他驚喜一下,結果沒想到廉君那天卻出現了意識混亂的症狀,用藥之後直接陷入了昏迷。雖然他後來還是給廉君把這枚戒指戴上了,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你得快點胖起來才行。”他說著,聲音低低的,“這次可別再弄丟了。” 戒指的尺寸是按照廉君治病前的手指尺寸做的,現在戴有些大了,廉君生日的第二天,他過來看廉君的時候,發現他前一天給廉君戴的戒指,不知道什麽時候滾到了地上。他見了之後,直接把戒指撿起來重新揣進了口袋,想著要不要再去改一改。 但現在,他不想改了。 “你如果不能胖到可以正好戴上這枚戒指的程度,那咱們就玩完了。”他說著,又把戒指拿了下來,摸出一根細細的紅線,小心地往上纏,“現在就先這樣將就一下。” 一圈又一圈,鑽石的光芒被紅線遮擋,直到徹底消失。 他小心把紅線纏緊,弄掉多餘的,然後拿起廉君的手,認真把戒指重新給他戴了上去。 “居然剛剛好。”他摸著廉君的手,與他十指交握,“快點好起來吧,你說過等我開完會要來接我的,可別說話不算話。”第127章 休閑麻將館 船隻即將起航, 卦六站在港口岸上,朝著眾人揮手, 大聲吼道:“我會照顧好君少的, 每天都會發消息給你們,別擔心!” 時進站在船頭, 也朝他揮了揮手, 然後喚了一聲卦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