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微的聲響。 不知問:“猜猜是什麽?” 徐禾:“……拋銅板不是神棍用來忽悠人的麽?你們聖僧也興這套。” 不知說:“你管我。” 徐禾:“……我猜反。” 他是要去殺燕王,能平平安安回來個鬼。 不知翻開,銅板正麵朝上,正正方方的字,仿佛帶著無聲的嘲諷。 徐禾一愣:“吉?” 不知把銅板收起,笑起來:“你看你說那麽多幹什麽,杞人憂天了吧。燕地一行,一切都會順利的。” 徐禾不信,但是被不知那麽一堵,他也不好意思安排後事了,笑了一下:“好吧,一切都會順順利利的。” 不知喊了一聲:“徐禾。” 徐禾沒事了,就打算離開,起身被叫名字,稍愣轉過頭,“嗯?” 不知向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說:“一千兩。” 徐禾微愣。 不知微笑,疏朗如月色清明:“按尋常人,我一言便是千金。但是我佛門講究因果,你對我,混沌鋪知交是恩,大昭寺相救是恩。取名之恩,教誨之恩,我如今的一切名利,一半歸功於你。所以,我給你打個折扣。” “凶吉天測,我也看不清算不準。你說的我都先應了吧,長公主我會留心的。至於你說要給我多少——就算一千兩吧。” 相識七年,恩怨因果,一千兩。 不知看著徐禾。 幼年迎春花旁笑得燦爛的小花神,如今靜靜望來的一眼,攝人心魂。 這一回不止掌心紅蓮滾燙。 他的血液都在翻湧。 心如明鏡明鏡裂。 ……其實也不隻是你的解脫。 徐禾怔怔的,心情很複雜,恍惚間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說:“好。” * 從占星殿走出的路上,係統還在嘰嘰喳喳,它心裏畏懼徐禾不敢和他多交流,但又很怕寂寞,於是盡說些無關緊要的。 像是個小話嘮。 “……那個銅板兩麵都是正的啊,他為什麽要騙你,還說一切都會順順利利呢。” 徐禾道:“這是他的祝福吧,他希望我回來。” 係統又很費解:“那他最後那段話又是什麽意思。” 徐禾猶豫很久,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我是覺得……不知和我的牽扯過於深了。小時候以為他是個神棍所以不甚在意,但慢慢的,我覺得他或許是有真本事。握蓮而生,天生佛心,他在紅塵外,七情六欲本就不該存在。” “哪怕是朋友,也不必要。我要是死了,解脫的可能不隻是我,還有他,他無父無母、無牽無掛,若是就因為小時候被我忽悠,栽在我頭上,也太冤了。” 徐禾說到這,若有所思:“可能他說那話,為的就是和我算盡前塵吧。你說……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出了什麽?他甚至沒有問我為什麽一定要去燕地。他是不是料到我不會回來了?” 係統想了想這個世界的設定,選擇沉默,閉上嘴。 徐禾問係統:“真的有能看破命運的人麽?” 係統沉默好久,說:“應該是有的。” 徐禾嗤笑:“你們ai也迷信這些?” 係統嚴肅地說:“宿主,這不是迷信,世界有無限可能。” 它還想多說一點,又怕徐禾追問,幹脆閉嘴。 徐禾出占星殿,有幾分悵然若失的感覺。 小和尚即便是在最狼狽的時候,笑容都沒有陰霾。當初從狗洞裏爬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還能讓他在幾日後翻閱詩書時,看到日色冷青鬆就想到他。對應不出場景,卻能對應出人。 而下山那一回,他也看到了。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鬆,裝模作樣的白衣和尚,拿著魔方,跟他說:“貧僧法號不知。” 徐禾琢磨了下當初那種氣吐血的感覺,樂得不行:“如果不是我娘在,我那個時候絕對要打他一頓的。” 係統:“……” 它在徐禾腦海裏,也能讀取一些記憶,默默說:“宿主,其實……” 徐禾:“其實什麽?” 其實您的朋友說最後那段話的時候,非常難過。其實他對你的情感,比你所認為的要複雜很多。但是他是個合格的ai,這種事情,說出來,隻會給宿主帶來煩惱。於是選擇沉默。 徐禾沒理它的欲言又止,想到什麽又笑:“其實你不說,我都知道,我在原來世界一定很厲害,不然我不會那麽渴望回去。畢竟在這裏,我朋友很多,家庭幸福,不缺名也不缺財。” 係統微不可聞地“嗯”了聲。 * 空空寂寂占星殿。 不知攤開左手,輕聲說:“我斷得幹淨嗎?” “情愛欲望,貪嗔癡怨,你不是一直在阻止我麽?” 他的右手扶上左手掌心的紋路。 蓮花瓣瓣纏生,血液湧在蓮心,紅的仿佛要隔著皮膚湧出。 他打碎了一個瓶子。彎身,拿起一塊薄薄的碎片。唇角勾起,是幼時那種玩世不恭、漫不經心的笑。 右手拿著碎片,幹脆而果斷劃破掌心的皮膚。 斯拉。 皮開肉綻,殷紅的血液,將蓮花真的染紅。 雪衣曳地,氣質聖潔,他是天生佛子。 如今一直看不清的,自己的宿命,也慢慢堪破。 不知低頭,看著滿手的血,那蓮花的紋路居然是紮根血肉的,現在,還輪廓清晰。血映在他的眉眼,疏遠裏沾了幾分煞氣和冰冷。 他輕喃:“另一個世界的人,注定會離開,留不住……這就是你的宿命?” 極低地笑一聲。 不知伸出舌頭,將掌心的血舔起,曖昧又嗜血,那血在舌尖都是熱的。 ——阻止他入紅塵。 ——阻止他動情欲。 讓他看所愛之人義無反顧去送死,無能為力。 不知麵無表情,一笑,眼淚落在掌心,混著鮮血湧入蓮花。 劇烈的悲慟過後,他抬頭望,望占星殿的中央,蒼穹高遠,被撕扯的靈魂慢慢歸位。 ……不入紅塵不動情。 “滿意了麽?” 我的佛。第90章 拯救 要前往燕地,除卻長公主那關,關鍵的還是薛成鈺。錦州之行,當初他都不是很讚同,何況更危險的燕北。 苦惱之時,係統給他出意見:“宿主,你可以說是去看望步驚鴻,你的母親會理解的。” 徐禾笑了:“我娘會理解,但我不理解。” 他隨手扶了一路的花,露水凝在指尖,微涼,“你能讀取我的記憶,也知道我是怎麽逼他走的吧。我說出那些話後,就沒打算再見他。” “看望什麽,去敘舊嗎?——雖然我拒絕了你的喜歡,罵了你狗雜種逼你離開,但是我們還可以做好兄弟好朋友,這種?” 徐禾自己先笑起來:“別吧,我可丟不起這個臉。” 係統小聲說:“可你要平燕亂,步驚鴻你不得不見啊。” 徐禾抬頭望了眼天,輕聲道:“再說吧。” 係統說:“宿主,你不開心啊。” 徐禾淡淡應了聲,將軍府的一草一木都映入眼中,他記憶不是很好,但很多久遠的幼年歲月卻還能回想。懵懂無知,真如稚子。讓人啼笑皆非。 “到底還是有一些舍不得的吧。”徐禾坐下,把手放在桌上,漂亮修長的手轉動自製的筆,道:“我還有多久的時間?” 係統說:“這個是不確定的,看您任務完成的進度。但是我勸您,等幾個月再去燕北吧,現在太早了。” 徐禾一想,也點頭。 步驚鴻剛回去,燕地必定風起雲湧。現在去不適合。 “幾個月?” “……四、四個月吧。” 徐禾嗯了聲,他用筆在紙上寫了個七。 七月份。 庭院的風輕緩。 徐禾問出了一直藏在心裏沒問的話,少年的眼眸沉靜若有所思:“係統,我進這個世界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 係統很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