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到這裏,大笑起來,大笑過後眉宇之間,閃過一絲戾色:“昭敏?郡主?不是很尊貴麽?——什麽東西,我看今天過後,她在京城還能不能抬起頭做人。” 婢女歎口氣,娘娘這些年在宮裏,受盡這些所謂的貴族的白眼和冷嘲熱諷,報複她們也沒錯。 隻能說聲活該。 蘇佩玉心情很好,慢慢哼起歌來,染著紅紅蔻丹的指甲一一掃過排列的耳環,想起了那個令人作嘔的假弟弟,笑:“我對蘇雙戌也是不薄,還給他留一線生機。不像他那個親爹,幾年前就為自己親生兒子鋪好了死路。” “蘇付同心有愧疚,溺愛縱容,由他橫行京城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但這名聲響起來,也不是沒好處。皇後的病因總會被人尋著蛛絲馬跡找到的——步琉月查出來了又怎樣呢,還專門去燕地找了藥方,真以為能扳倒我?——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看她到時候的臉色。” 蘇佩玉笑得花枝亂顫,選好耳環,手指又停在了一根鏤空金色飛鳳的簪子上。 鳳。 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她從小就定下的目標。 她緩緩笑,將簪子拿起,對著鏡子慢慢插入發中,鏡中的女人也朝她笑,陰冷自得:“大概所有人都想不到吧。蘇雙戌,自始至終,不過我是登後位上的一塊墊腳石,而已。” 她從燕地來,放著燕地金尊玉貴的世家女不做,來這裏用身體取悅一個老男人,還被那麽多人瞧不起。等的,不就是今天。等她成為長樂的皇後,下一個死的,就是那老皇帝了。 心情愉悅地起身,款款扶好鬢發。 她忽地又想起七歲那年宮殿內,她第一次見到燕王的時候。 輕歌曼舞,美酒金玉,那個和她父親一樣大的男人坐高位,一雙眼睛漆黑沉寂,她如被火燒,渾身滾燙。 她會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而天下最尊貴的男人,隻會是他。 她揚起頭來。 ——她要做他的皇後。 * 山寺之前。 碧衣女子終於在薛成鈺一字一句的引導裏,慢慢憶起了所有前塵往事。她捂麵,淚水卻幹涸,苦不出聲。 兩場大火,糾葛成一生的夢靨,渾身是血、哇哇大哭的嬰兒,刀槍劍影,不斷翻滾的人頭。 鬼影重重血跡模糊記憶,她的語氣痛苦而絕望。 “側妃娘娘……” “側妃娘娘臨死前將小世子生了下來,交給了我和我娘……” “在娘娘親信護衛的掩護下,為了逃避追殺,我們不辭晝夜的奔逃、躲避。” “逃到了這裏……到了這裏……”她將臉深埋手心,渾身顫抖:“可他們還是追上來了。找到了我們……” “娘讓我們不要出聲。躲在佛像後麵……” “但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我聽到她在哭啊——那群畜生、那群畜生啊——他們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那樣侮辱我娘,畜生啊——我跑了出去——” “後來……後來……” 後來的事她自己記得也不清楚了。 雨夜,屠殺,鮮血,奸淫。 “後來……火……” 一場大火。 不知道是什麽地方先起了火。 而門被鎖死了。 所有人,是人是鬼,一起陪葬。 她再醒過來時,已經因受驚過度,失去了記憶,在路邊被一個美婦人撿到。 薛成鈺皺眉,等了很久。等到她平靜情緒,才冷聲道:“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若側妃之子沒有死,你能不能認出他來。” ……什麽? 碧衣女子整個人僵住了。 呆呆抬頭。 薛成鈺的眼眸,清冷而疏離,卻奇異地讓人安靜下來。 碧衣女子腦袋昏昏漲漲的,一下子回憶那麽多事,她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隻輕生道:“……世子……我當然是認得出來的啊。” “世子的背上有一個胎記……像蝴蝶……而且……“ 碧衣女子輕聲說:“而且世子的眼睛像他的外婆,一位異域的美人……他的眼睛……” 她的淚水流了下來:“他的眼睛……是紫色的啊……”第73章 第二卷 結束 一路的山茶花都開了,粉的、白的,點綴綠葉枝頭,山丘上能望見遠處,黛色山巒起伏如獸脊,藏在雲霧間。 大昭寺,大昭山,山前是大河,山後是群峰。 往山下走,徐禾心裏念著事,走的還挺快。他隻是覺得蘇雙戌的脾氣夠強,上次都直接跪在院子裏被蘇佩玉揪著訓了一頓,還是不知悔改,依舊賊心不死到山下去尋歡。 不過這也正合了他的意。 沿途摘了點山茶花,捏碎在手裏玩。 徐禾穿過山丘,看到了來時顧惜歡跟他普及的那間小木屋。 思索著柳如意估計就是被關在這裏。 從山丘上跳下,徐禾的心情還是不錯的,走沒兩步,疑惑地挑起了眉。 他在那屋子的不遠處,看到有個丫鬟坐地上、靠著大樹,看樣子是睡著了。丫鬟的衣著不像是普通人家,可能就是花宴上某位小姐的貼身丫鬟。 徐禾走近,皺眉問道。 “你在這裏幹什麽?” 侍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著的,一醒來,整個人都嚇懵了。 見徐禾也是一驚,麵色發白,拍拍身上的草,一下子站了起來:“徐公子。” 徐禾心有疑惑,重問了一遍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侍女呐呐:“奴婢……奴婢在等人。” 徐禾問道:“等什麽人?” 侍女蹙起眉,想起郡主的交代,但這是郡主的弟弟,她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徐禾見她沉默不語,指了指那間木屋:“我等下是一定要進去的,你不說,我稍後也會知道。” 侍女驚訝,不明白徐禾怎麽就今日特意前來為這山野外的屋子。若不是郡主把她從小姐身邊撥過來,要求她在此待命,她都不會知道這個地方。 猶豫很久,侍女才道:“……是昭敏郡主,郡主叫我候在此處的,要我留意屋子外的情況。” 昭敏郡主。 徐禾整個人一呆,上午昭敏不才跟他說不出門麽? “阿姊?她來這裏做什麽?” 侍女搖頭,“郡主並沒有告訴我。” 徐禾又視線冷淡看她,“你是怎麽昏迷的。” 侍女臉煞白,被徐禾追問時慌亂的心靜下來。 冷靜下來,便開始覺得可疑。想自己到底是怎麽暈過去的。她記得,她一直站在這樹後的,在她暈之前一直沒人來。不、不對,她好像看到有人來,隻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邊沒了記憶。 侍女想去回憶但怎麽也回憶不起來,輕聲道:“公子,我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廢話! 徐禾眸光暗了下來。 他姐姐不可能會無緣無故來這個地方的。 侍女也心慌,但還是柔聲安慰道:“公子也別太急,郡主行事謹慎,木屋旁邊都有暗衛守著,出了事隻需喚一聲便可。” 徐禾沒有笑,也不想再理她,聲音冷淡:“你確定如果真有人要害她,她喊得出來?” 他心裏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 他了解昭敏郡主,所以怎麽也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做這麽危險的舉動。就算安排了暗衛,留了丫鬟做後手,單是一個人進木屋就非常冒險。 ——瘋了麽? 徐禾甩下丫鬟,麵沉如水,快步朝那屋子走去。 * 昭敏身邊沒什麽可以差使的人,原本是想去找步琉月的,但想起這幾日每次見她她都行色匆匆,估計在煩著什麽事,還是換了個人,換了大理寺卿之女慕容璿。慕容璿性情爽快,沒有多問。隻是同她道:“昭敏,我勸你一句,別太執拗,不然終究會一失再失。” 昭敏的腳步停在寺門前,良久,回頭嫣然一笑:“嗯。” 最開始出寺時,她的計劃是根本不打算赴那狗屁的約。直接等著人來,然後讓一幹侍衛將抓住。嚴刑拷打也罷逼問也罷,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確保季行之的安全便好。但是在下山的途中,她握著玉佩,越想腦子越頓。和徐禾說的一樣,山茶花都開了。香味淡淡,蘊得她有些恍惚。 腦子裏亂糟糟的。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不斷說,萬一呢? ——這是季行之的貼身玉佩,掛在脖子上的,緊貼胸口。季行之為人謹慎,從他那裏奪玉也沒那麽簡單。 而且京中隻有很少人知道她多年未嫁是因心慕一人,知道那人是季行之的人就更少了。 萬一呢? ——萬一他就真的,這樣孟浪了一回呢? 昭敏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但又找不出不對勁的地方。她想等一等,等到人來,看看是不是季行之。但又怕,季行之先在屋中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