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禾心裏暗舒口氣。心裏決定了要好好感謝這和尚。  不知出關,大昭寺被他的信徒給填滿了,兩人還是從山寺後門出來的。  徐禾感歎:“真是瘋狂。”  “成為高僧的代價。”  不知笑嘻嘻。  他今日終於褪下了一身雪白的僧袍,換了身樸素的僧人裝,頭上還帶了頂維帽,掛下白色紗遮住臉。  徐禾真是一臉臥槽:“你這是又打算重操舊業,去偷人家燈籠了。”  不知說:“你能不能想點好的,”他從從袖子裏拿出一把鑰匙,已經古早生鏽,“我要去老地方拿點東西,跑這來就是專門跟大昭寺的方丈要鑰匙的。”  徐禾:“你拿個東西至於打扮成這樣?”  不知:“……我不打扮成這樣,我們別想輕鬆下山。”  徐禾:“好吧。”  不知左右看了看,又道:“你陪我一趟唄。”  徐禾現在心情非常好,下了山就打算隨便找見成衣鋪,換身衣服,爽快答應:“成呀。”別說拿東西,偷燈籠他都認了。第66章 山寺  一下山,找了間衣鋪,徐禾換了身衣服,嬌豔如花的紅裙美人,一掀簾子出來,變成了黑衣颯爽的少年,容貌精致,腰杆挺拔。  徐禾結完賬,把自己頭發後麵那紅絲帶給扯了,因為自己手笨也不會固冠插簪,幹脆就這樣讓頭發落著。換上男裝他輕鬆不少,感覺心裏那口鬱結很久的氣散了,看不知都覺得眉清目秀很多。  徐禾道:“有沒有覺得我很帥。”  不知偷偷打量他一眼,撫了撫帷幕:“你要點臉吧。”  “嘖。”  徐禾沒理他,自個沉浸在無邊的喜樂裏。  隨不知去的地方,在京城畿外,是一座沒什麽名字的山。  上山的路也因為常年無人走,雜草叢生。  徐禾拿了根木枝,學著打草驚蛇,“我說,你到這荒山野嶺的幹什麽?”  不知說:“拿樣東西。”  徐禾偏過頭,有點驚訝:“和尚你語氣不對勁啊。”  不知沒理他。  徐禾拿手裏的木枝拍了拍草,心裏有一種預感,等上山頂,看到了草木掩映、錯亂光影裏的荒寺時,這種預感成了真。  這大概就是不知以前呆的寺廟吧,很多地方都在火後成了廢墟,也不知道會什麽會遭此大禍。  在洞門之前,不知抬頭,用手比了比高度。  徐禾很慷慨道:“你要是觸景傷情了,可以直接在我麵前哭出來,不用端著聖僧的架子。”反正你什麽樣我早就清楚了。  不知瞥他一眼,收回手:“傷什麽?”從他現在的聲音裏倒還真聽不出什麽傷懷的情緒,淡的跟他平日裝逼時的語氣一樣。  徐禾:“你剛剛不是這語氣。”  不知笑了一下說:“喲,你還會察言觀色呢,真厲害。”  徐禾:“你怕是想被打。”  這寺廟沒被燒之前,估計也很清冷,小得可憐。就院子那麽屁大點地方,吃飯的、誦經的、睡覺的地方都擠在一起,院子中央一口井,現在也是遍布荒草。牆角處有焦黑的被燒灼過的痕跡。  不知走到枯井旁,稍微停了下腳步,說:“小時候,這口井基本被我包了。”  徐禾沒懂他意思,隻問:“啥。”  不知半蹲下身姿,僧衣落在荒蕪雜草上,他的手指撚起一小塊泥土,如佛陀拈花般。“就是挑水的活,基本我一個人幹。寺廟裏其他人都不喜歡我,總欺負我。可能是我從小,就展現出了他們難以企及的慧根吧。”  本來想安慰他的徐禾聽到後麵的話,把話收了回去。  “我又打不過他們,隻能忍了,什麽挑水打掃,基本包了。”  徐禾不相信,他小時候會是那麽個逆來順受的性子:“真的?你就沒報複回去?”  不知鬆開手,沙土從指尖落下,起身時不染纖塵,朝他一笑,清俊疏朗,“當然報複回去了,我挑的水,他們也敢喝?基本都被我吐過口水洗過泥巴。”  徐禾也不知道是該同情誰了,“後來呢?”  不知往前走:“後來,一場大火,燒了這裏。我那天剛好事情露餡被他們打了一頓後鎖在後山廢棄的柴屋裏。然後……躲過這一劫。”  徐禾一噎,荒山廢寺,再想想這裏死過很多人,大白天的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趕緊跟上:“那你真是幸運了。”  不知停了停,笑了一下,不要臉說:“畢竟我是被佛祖庇護的人。”  徐禾:佛祖能被你氣死。  柴屋離主寺很遠,甚至翻了個小山頭,寺廟旁樹長得很高,陰影撒落在古舊的柴門前。柴門落鎖。不知拿出鑰匙。推開,灰塵舊味迎麵而來。在渾濁的空氣和昏黃的光線裏,徐禾捂著鼻子,抬頭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一尊佛像。  金身早已脫落斑駁,眉目卻依舊慈悲含笑,垂下看著芸芸眾生。左手托蓮,右手微張,引渡人通向無邊極樂。  不知解釋說:“我也是被關到這裏後,才發現的。”  廢棄的柴屋裏,一尊笑麵佛陀。  不知指著佛像之下一個早已發黑發黴的蒲團道:“我那時兩歲。就蜷縮在這裏,睡了一覺。”  “等我睡醒出去後,寺廟已經在火中毀於一旦,什麽都不剩。”  徐禾嘴巴長大:“那麽神奇。”  不知抬頭,與佛陀的慈悲的眼對上。  記憶裏那一夜電閃雷鳴、淒風苦雨,他卻睡得異常安寧。  心念歸一,萬物空濛。  徐禾聽他這麽說,越看越覺得這尊佛像神奇,表情都生動了。心裏湧出一種敬畏來,走看右看,找東西。  不知瞥他:“你幹什麽?”  徐禾道:“找找還有沒有香火,那麽靈的話,我拜一拜吧。”  不知愣了愣,笑了:“你還真的,想得挺美。”  徐禾沒找到。但還是想拜一拜,也不嫌那蒲團髒,掀開衣袍,就跪了下去。徐禾的願望其實非常簡單,上次因為長公主扯出了幾分不舍的情緒,他耿耿於懷至今——但他遲早都要離開,唯一的擔憂便是身邊之人。  在祈願之前,徐禾抬頭,仰看著不知:“我要先做什麽嗎?”  這個柴屋裏光線很淡。  不知立在佛像前,對上徐禾的眼,以一個俯視的姿勢。  少年的眼漆黑而明透,帶著疑問,每一處眉眼都驚豔,華華玄黑錦衣,泠泠垂腰長發。  不知想了很多。  想到杏花雨裏的餛飩鋪。想到大昭寺,青鬆海,想到那四本佛經。想到隔著窗,曾經花神般的男孩笑吟吟的目光。  掌心的蓮花又開始變得炙熱。  紅塵世俗打滾摸爬、嘻嘻笑笑、追名逐利——不過虛妄。  他自小七情六欲就很淡,自始至終,沒亂過的自在心境,因為這個少年屢屢翻湧。  ……這小子真是災星,冤孽。  很久。  不知用一種冷靜而飄渺的聲音道:“閉眼就好。”  徐禾一愣,這聲音如隔雲隔月隔紅塵,他差點以為是天外之人給了他答案。  “哦。”  他乖巧閉眼,跪在蒲團之上,把心裏的願望都說給佛祖聽。但因為是突如其來,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於是心裏先廢話了一堆。  少年眉眼虔誠,睫毛在臉上落下安靜柔順的陰影。  煌煌佛像下,不知低頭看自己掌心的蓮花。沿著掌心紋路,泛出鮮紅。  小時候跟主持的話響在耳邊。  主持說:我從木盆裏撿到你,收你回寺,是見你掌心生蓮,天生佛心慧根,想你潛心修行必得皈依,誰料你一天到晚盡不務正業,你就不怕佛祖怪罪?  尚是稚童的自己笑嘻嘻:那就怪罪。  主持大怒,指著他“你你”了半天,最後歎息一聲,語重心長對他說:“你這樣,如何了生悟死,如何渡化眾生。”  那個兩歲的男孩還是笑嘻嘻聲音清脆而漠然:那就不渡。  主持氣得拂袖而去。  不知慢慢地蹲下身子,衣袍曳在腐朽幹枯的草地上。  輕紗之下,眼眸如雨洗過的青天,聖光流轉。  他將掌心覆在了少年的額頭上。肌膚相親,少年的皮膚微冷,卻刺得他掌心煉化下的血液翻湧 ,刺痛。  徐禾睜開眼,睫毛掃過他的手腕。看清楚後,嚇了一跳,臥槽一聲。  “你幹什麽?”  不知將手握起,彎曲食指叩了下徐禾的額頭,道:“看看你是不是病糊塗了,我瞎編的你也信啊——還有,就算是真的,你跪了那麽長祈了那麽多願,簡直貪得無厭。”  他慢慢立起,帷帽之下又露出了那種懶洋洋欠揍的表情:“我要是佛祖,一個都不會實現。”  徐禾:“……操。”  媽的被坑了。  不知:“你竟然在佛祖麵前出言不遜。”  徐禾拿起旁邊的燭台:“你信不信我還敢動手打人。”  不知怕了他了:“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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