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那雞被徐禾掄了幾圈,然後直接甩了過來。暈頭轉向的大公雞在空中飆淚,撲著翅膀,爪子朝前,撲向粉衣宮女的臉。 粉衣宮女瞬間嚇得花容失色,往後退幾步,用手擋著臉,尖叫:“啊啊啊——給我抓住那隻雞!” 老婆子和另外兩個侍衛呆愣過後,都被宮女的尖叫驚著,這是蘇貴人身邊的得寵婢女,他們惹不起,紛紛上前幫忙著擋著那雞。 誒嘿,這麽好糊弄的麽? 徐禾趁此機會,飛快地跑向前,一把抓起了少年的手,低聲說了句:“走!” 一直出於出神狀態的少年一怔,豁然抬頭,對上的是徐禾催促的眼神。 ——“傻了?跑啊。” 夕陽將宮闕樓亭分割。 他點頭,眼眶通紅。 他帶他跑。 跑過宮牆、跑過庭院、跑過長廊。 風在吹,拂過臉頰,帶來燥熱溫柔。 天邊的火燒雲形狀各異、變化無常,金粉鋪滿了天空,像被打翻的胭脂盒。 跑過湖邊,是一條很長的長廊,木板層層相接,漆紅柱上爬滿了爬山虎,葉子簌簌隨風動。 風在光裏,光在回廊的盡頭。而盡頭花窗斑斕,割碎了出生始所有的顛沛流離。 粉衣宮女和老婆子後知後覺,氣得咬牙切齒,“給我抓住他們!老娘要弄死那雞崽子!” 徐禾很久沒運動了,跑兩步就很難受,但後麵緊跟著那兩個侍衛。 他回頭一看,嚇得不行。 臥槽,大哥大爺大兄弟,要不要那麽強追不舍啊,給次機會嘛。 兩名侍衛顯然不想給他機會,“臭小子!給我站住!” 站個頭。 前方又是一個轉角,徐禾隻顧著往後看,沒有顧著前方,突然撞上了女子柔軟的懷抱。 衣袖柔滑冰涼,摩擦著臉頰,似花非花的香在鼻尖環繞,略帶冷意。 婢女嚇了一跳,怒道:“放肆!” 徐禾還沒來得及來頭,就又聽到熟悉的聲音。 清冷似水擊玉石,略帶驚訝:“小禾?” 接著徐禾抬頭一看,眼淚差點都要掉下來——哎喲我的媽!三表姐以後我就認你做親姐了!救我! 後麵兩個侍衛氣衝衝追上來,打算好好收拾這小子一頓,結果看到步疏月,差點眼睛瞪出來。 連忙下跪:“屬下拜見三公主。” 步疏月一襲絳紫長裙,華貴絕倫,烏發綰流雲髻、珠玉點綴,大而清澈的眼眸裏略顯詫異:“你這是怎麽了,”她上上下下打量著徐禾,“被鬼追呢?” 徐禾:“差不多是了。”甚至比鬼還恐怖啊。 這個時候粉衣宮女和老婆子也都氣喘籲籲追了上來。 “好哇,可算追上了,我今日非要剝了你們的皮不可!” 步疏月冷冷地一瞪。 她的一眼嚇得粉衣宮女和老婆子都一個趔趄,腳下不穩,活生生摔在了地上。 一臉不可思議,三公主怎麽在這裏?! 她們也顧不得疼痛,隻是麵色發白,半跪在地上,“三三三三、三公主。” 步疏月心思玲瓏,大概也猜出了一點事情的始末。她牽過徐禾的手,轉過頭,秀眉挑起,目光如電打量著地上的四個人:“你們剛說,要剝了誰的皮?” 粉衣宮女抬頭,整個人如被雷劈,臉色蒼白。 這個小孩到底是什麽身份?! 老婆子卻沒那麽細膩心思,開口就道:“殿下,這兩小賤人是小偷!偷吃了蘇貴妃要的長春湯!” 粉衣宮女恨不得給她一巴掌!不會看形勢的老東西! 步疏月低頭看了徐禾一眼,再次抬眸,唇角已經揚起冷淡笑意。 她眉彎如月,秀雅端莊之下是一層皇室獨有的傲慢冷漠:“蘇貴妃的長春湯?” 老婆子以為事有轉機,連聲應:“對對對。” 步疏月譏諷一笑:“就算他吃了又如何?” 老婆子一愣。 步疏月眼風如刀,她往前一步,絳紫衣裙上紅蓮繡紋雍雅:“我就不信蘇佩玉還敢說一句不。” 氣勢卻讓老婆子渾身顫抖,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粉衣宮女悔得腸子都青了,跪在地上,慌亂地用頭磕地:“三公主饒命,公主饒命,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公主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 老婆子哪怕再蠢都知道事情不對勁了。 腿腳發軟,跪都跪不直。她哆嗦著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目光惶恐又迷茫,看向徐禾。 徐禾朝她露齒一笑。 老婆子瞬間被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步疏月對徐禾道:“她們剛剛對你做了什麽?” 她們倒是沒對他做什麽,徐禾一把拽過現在安靜如雞的小屁孩,對他道:“她們剛剛對你做了什麽,你現在可以報複回去了。” 小屁孩手被燙著似的,一激靈,他茫然抬起頭來,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顯得楚楚可憐。 步疏月目光隻在這個陌生少年臉上停留了一秒,便移開,不說話。 宮廷裏的可憐人太多了,根本同情不過來。若在平日這樣的人死在她麵前她都不會駐足。但這個少年足夠幸運,遇上了徐禾。她的這個小表弟,心性純澈得很,善良到不諳塵世。 徐禾推攘著他:“你又瞎愣什麽啊。” 哥別鬧,現在是你打她們臉的時候了。 “我……”他局促不安,剛剛絕望屈辱之下被逼出的狠厲,又被經年累月的自卑怯懦淹沒,他張張嘴,手指卻顫抖得厲害。 徐禾算是明白了,小屁孩被欺負慣了,一時間欺負人他還不敢了。 徐禾道:“成吧,我幫你教訓她們。” 他走過去,非常幹脆利落地扇了那過分的老大娘一個巴掌。 步疏月抬手叫身邊的人把這四人拉了下去,徐禾的懲罰在她看來實在是兒童的小把戲,光憑這兩人那一句“小賤人”,她就不會輕易放過她們,皇家的尊嚴怎可被輕易折辱。 看著那四人哭爹喊娘被拽下去,徐禾想了想,還是覺得小屁孩這樣不行,他轉身語重心長對小屁孩道:“你以後被人欺負了,能還手就還手吧。” 步疏月聽他瞎扯,忍不住笑了:“就你愛管閑事。” 徐禾也笑了,見小屁孩半天沒動靜,又說:“餘木,你聽進去了沒?” 餘木低低的聲音從深埋的頭下傳出,很輕,但徐禾聽見了。 小屁孩說“嗯”。 後來步疏月又問了徐禾一些學堂的生活,他一五一十如實說了。 步疏月眼中笑意淺淺,“那你可要好生努力,不能再這麽吊兒郎當了。四月份國書院可是會有一次評測呢。” 徐禾抱著他重新找回來的大公雞,鄭重地點了點頭,神情莊重如壯士。 步疏月今日來此處本就是偶然,天色已黑,便先行離開。 徐禾拎著他的戰利品大公雞,心滿意足地朝小屁孩揮手作別。 剩下餘木一個人。 月色一剪越過花草纏繞的宮牆,泠泠泛在葉上的銀光,落入少年的眼,隱有紫色。 他長久地站立在原地,直至高牆將身影覆蓋。第10章 聞雞起舞 回了房間後徐禾那叫一個心花怒放,用繩子把大公雞拴在桌腳,左看右看,非常滿意。 “這下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他舒舒服服地躺床上,縮進溫暖的被子裏。 這樣的好心情深夜就被打破,他半夢半醒間被細微的聲響吵醒。用被子捂著耳朵,但越是不去想,那聲音就越明顯,回響在他耳邊,刺激著神經,根本就睡不著。 “艸!” 徐禾一把掀開被子,光著腳就下了床。他眼泛綠光,陰測測地看著一點也不安分、動來動去的大公雞。 這眼神活像鬼,把大公雞嚇了一跳,於是徐禾就和它繞著桌角鬥智鬥勇起來。 他會比一隻雞還要蠢麽?當然不可能了。 徐禾捉著大公雞的爪子,黑暗裏磨牙:“小畜生。” 他出門,把大公雞換了一處栓,係在了庭院中間的石桌下。 徐禾在冷風中打了個噴嚏,然後摸著手臂,慢騰騰踱回房間裏。 第二日,天邊初破曉,日光照過琉璃瓦、穿行蔥鬱的草木,風意清涼。薛成鈺起得很早,洗漱完後,如往常一樣到院子裏。他手執一卷詩書,白衣清雅如林中高士,坐下正欲品讀。 一聲歡脫的雞叫聲打破了一切。 咯咯咯咯咯—— 薛成鈺:“……” 他低頭,看到了腳邊有一隻雞。 這隻饑寒交迫依舊不忘職責的大公雞向天高歌,雞冠在晨曦裏鮮豔異常。 他看一眼就知道是誰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