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會,從文淵閣回到吏部的張居正眉關緊鎖,心事重重。


    其隨官蕭維翰看了出來,借著上茶的功夫開口:“部堂因何事而憂心?”


    “憂心?”


    張居正搖了搖頭:“並無憂心之事。”


    蕭維翰沒再多說,放下茶碗就欲離開,被張居正從背後叫住。


    “子敏。”


    “部堂。”


    “坐。”


    蕭維翰落座看向張居正,後者問了個問題。


    “子敏家中有多少田地。”


    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蕭維翰先是一愣,隨後立馬老老實實回答:“回部堂,下官家中有田六百八十餘畝。”


    “如此說來,子敏家中很富裕啊。”


    蕭維翰不敢撒謊,老實答話:“回部堂,下官家中自天順年便登科入仕,是故有些薄產。”


    “天順年,至今也快一百年了吧。”


    “是。”


    “如此說來,家中有個六七百畝地倒也不算過分。”張居正點點頭表示理解,隨後對著蕭維翰一笑:“子敏不要那麽緊張,本官湖廣老家還有良田千畝呢。”


    蕭維翰笑笑沒有接話。


    “你知道今日朝會,說了什麽事嗎。”


    “這下官不敢打聽。”


    “你也是朝廷官員,打聽也無妨。”張居正將李崇的事說了出來:“現在南京八縣官員要主動申報田畝和繳稅,皇上也在朝會上下了旨意,這種事雖然不強求,不過也鼓勵官員能夠體恤國家之艱,主動效仿。”


    “什麽?”


    蕭維翰聞言懵住,隨後晃過神來言道:“部堂,李知府這麽做,那不是得罪、得罪.”


    “你想說得罪這全天下的官員是吧。”


    “是啊。”


    “萬事有利有弊,你隻看到他得罪人嗎?”


    蕭維翰也是反應過來:“您的意思是說,李知府的背後是.”


    話沒說完就被張居正抬手打斷。


    “不可說、不好說、不一定,這種事不要妄加猜測。”


    “是。”


    這個話題打住,張居正看向蕭維翰:“子敏,你的打算呢?”


    “下官唯部堂馬首是瞻。”


    “嗬嗬。”張居正擺了擺手:“這種事全憑自願,所以,本官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蕭維翰思索片刻,而後言道:“既然皇上都有了旨意,那就交唄,反正下官也不指著這些地裏的收成過活。”


    “你們家自天順年便登科入仕,想來如今也是枝繁葉茂,為官為吏者想必也不在少數,你說的話能算數嗎。”


    “這還是沾了部堂您的光。”蕭維翰恭敬作答道:“論品軼,下官在家中並不是最高的,不過下官自從做了您的隨官後,這家裏麵,下官說話還是有用的。”


    張居正頗為感慨的點頭:“是啊,這倒是說的在理,不過納稅這件事不會心裏不痛快吧。”


    “瞧您這話說的,怎麽會。”蕭維翰連忙自證道:“稅才多少啊,我大明朝三十稅一,加上損耗稅也就算勉強達到二十稅一,交這麽點稅,有什麽心疼的地方。”


    見張居正不說話,蕭維翰還以為其不相信自己,又道:“下官此話絕無假意奉承,實為肺腑之言,不敢欺瞞部堂,這幾年下官家中已經陸續賣掉了很多的田地,轉而在南直隸.在江蘇經商,時至今日,也算薄有家財,慢說清田納稅,就算把田地全歸了朝廷,下官家裏也不會難受的。”


    “你倒是實誠。”


    “部堂您慧眼如炬,下官哪敢有什麽隱瞞。”蕭維翰笑道:“要說下官俸祿低微,家境貧寒,全指著這些個田畝過日子,朝廷要收稅下官難以接受,可如今朝廷給官員們加了俸祿,而且日子也比以往些年好過許多,納個稅而已,又怎會不可接受呢。”


    “這話最實在。”


    對乞丐而言,一文錢都格外珍貴,為了這一文錢他都敢和朝廷拚命,但對家財萬貫的富紳來說,扔個十兩八兩銀子也不心疼,更別提壓上一家老小的命去造反了。


    大明朝的官員現在不敢說個個家財萬貫,但很大一部分人的日子要好過許多,隻能說最底層的吏員和還沒有通過科舉入仕的秀才們可能還比較貧寒,但他們和普羅大眾一樣,都屬於被統治階級。


    朝廷有什麽政策他們隻有服從的份沒有反對的資格。


    隻要中上層這些官員集體不反對,沒有說幾個秀才舉人湊到一起就能顛覆國家政權的。


    張居正沒有再說什麽,揮手讓蕭維翰先離開,自己也是陷入了深思。


    要說均稅製不是陸遠的主意,張居正還沒那麽愚蠢,他也絕不是反對,相反很支持這項政策。


    均稅製對國家好啊。


    宗親停了宗俸,又主動帶頭納稅,帶動全國官員申報田產、足額納稅,可以預料後麵幾年國家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不過支持這項政策不代表張居正支持陸遠的這種做法。


    現在越來越多的事陸遠已經不和內閣甚包括他們這些九卿商議,而是直接就做出‘決定’。


    這是很危險的信號。


    《中葡友好條約》的簽訂,意味著國內的很多矛盾已經開始逐漸外嫁,宗親帶頭納稅就是實證,正是因為沒有了國內矛盾的掣肘,陸遠做起事來才能如此的隨意自我。


    這在張居正眼中便是很危險的信號。


    再不加以阻攔,陸遠離著黃袍加身是不是越來越近了?


    ——


    文淵閣,朝會一散陸遠就在這召見了李崇。


    “你這麽做會讓自己很被動啊。”


    “下官不在乎。”


    陸遠嗬嗬一笑搖頭:“你著急了,其實不用那麽急,最多無非一年半載,自然會有人主動蹦出來提這件事,你大好前途這麽幹,招人恨,將來對你的仕途不利。”


    “為了太師,下官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


    “粉身碎骨還不至於。”


    陸遠擺了下手:“不過這段時間你不能再幹南京知府了,南京知府這個位置能出成績也容易出錯,風口浪尖的關鍵點恐怕會有不少人盯著你給你下絆子,正好本輔設立了一個政策研究室,現在班子也搭的差不多了,缺個主官,你準備準備就來吧,盡快熟悉。”


    “是。”


    雖然不明白這個什麽政策研究室是做什麽的,不過李崇還是一口應了下來。


    他也明白,這是陸遠對他的保護。


    帶著南京一府八縣所有官員集體清田納稅的做法讓他成為了眾矢之的,起碼這兩年內他都不能出現在公眾視野之中,不然,一定會有數不盡的明槍暗箭。


    躲兩年等風頭過去,他有的是時間大展拳腳。


    等到李崇離開,陸遠立時叫來張四維。


    “去一趟翰林院,將嚴嵩請來。”


    “是。”


    陸遠也是沒想到李崇會如此大膽的幹出這件事,不過既然事已經幹了,那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如今隻能是一鼓作氣,順勢推動全國一體納稅!(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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