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禦極三十五年,未使國家一日可安,狂寇逞凶、災傷綿禍,蓋因朕薄德匪躬、上天幹怒,朕慚顏羞麵,愧見邦稷。


    朕有三罪,醉心修玄,誤信方道,此一也;私費國財,盤榨民力,此二也;賞罰不分,偏寵奸邪,此三也。朕已知天命之年,餘日無算,自當悔過改新,親重賢良。”


    嘉靖的罪己詔寫的可謂是誠意拳拳,一輩子習慣甩鍋和推卸責任的嘉靖這一次不得不把所有的鍋都背到自己身上了。


    國家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所有的問題和矛盾都已經完全暴露,已經到了必須分清責任,厘清功過的時候。


    隻有將該問責的問責,該處罰的處罰,有剜肉割瘡的勇氣才能往前走下去。


    這道罪己詔下完之後,嘉靖連下數道聖旨,首先就是將陶仲文、盛端明等修道方士盡數賜死,隨後便是將陸遠官複原職。


    並進少師、太子太師,改文華殿大學士,加光祿大夫散階。


    最後嚴嵩上疏請辭,嘉靖批準同意!


    這就是承認治安疏真實性的代價。


    承認治安疏,不僅嘉靖要下罪己詔,在治安疏中同樣被怒罵的嚴嵩就不得不辭官。


    如此一來,一個艱難的選擇就推到了陸遠麵前。


    現在嚴嵩辭官了,論文官品軼,陸遠是大明朝品軼最高的人,是當之無愧的文淵閣首揆,那麽好,你這個首輔大學士,應不應該去北京坐宮理政!


    這一刻,全天下的目光都對向了南京,對向了陸遠。


    你敢去嗎?


    陸遠當然不敢去!


    他還有那麽多的雄心抱負沒有實現,去北京和嘉靖同歸於盡?


    何況現在自己還沒有在江南培養出一個二代目繼承人,自己一旦死了,江南黨會不會因為利益而分崩離析都是兩說呢。


    現在的江南攤子鋪的太大,除了自己沒人能夠駕禦住,因此陸遠隻要一死,沒有第二個人能撐住大局,崩解是必然之事。


    陸遠最後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那就是推薦徐階和羅珵入閣,讓歐陽必進擔任文淵閣首揆,自己則繼續留在南京。


    對陸遠的提議,嘉靖沒有反對,默許了這一人事安排,隨後陸遠推薦張居正擔任南京吏部尚書,階段性的完成了這一次權力洗牌。


    每每暴風雨結束都是晴空萬裏,政治博弈結束也是如此,雙方都冷靜下來,重新走上談判桌開始心平氣和的找補,並彼此克製的互相保全體麵。


    嘉靖用一種近乎委屈求全的態度給足了陸遠麵子,他的用心一目了然。


    那就是不希望陸遠逼他退位。


    說簡單點,就是不希望看到朱定燿在南京搞所謂的宗親集會。


    陸遠畢竟是大明朝的臣,因此陸遠不可能上疏來逼嘉靖退位,那陸遠在史書中的名聲就臭了,可宗親們不同,宗親都是朱元璋的子孫,他們達成一致上疏要求嘉靖退位,到時候陸遠完全可以推波助瀾。


    這才是嘉靖所不願見到的事情。


    麵對嘉靖主動釋放的善意,陸遠直接選擇了視而不見。


    開什麽玩笑,雖然這不是贏家通吃的零和博弈,但終究是一次很嚴重的政治衝突,連二次靖難都差點打起來,哪能讓嘉靖繼續呆在皇位上。


    哪怕是讓朱載坖這個裕王登基,嘉靖跑去當太上皇繼續暗中掌權,那也算是個交代!


    因此不管嘉靖怎麽裝可憐,宗親集會仍舊在嘉靖三十五年冬至這一天如約在南京召開。


    來自全國二十多位宗親藩王,甚至包括秦王、晉王這些太祖時期傳下來的藩王世係都參與其中。


    會議地點就在南京的宗人府。


    和北京一樣,南京也有自己的宗人府,不過因為朱老四定過規矩,各地的藩王不得允許不準離開封地去南京,因此南京的宗人府並沒有宗正、宗人這些親王才能擔任的職務,一直以來都隻是一些在南京的奉國將軍、奉國都尉或者駙馬之類的皇室親族來打理宗人府事務。


    會議地點選在這裏,個中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待等諸王來到,作為東道主的朱定燿自然是一一迎接寒暄。


    “岷王叔。”秦王朱懷埢拱手問好:“多年書信神往,今日終嚐一見。”


    這朱懷埢的歲數要比朱定燿還大幾歲,但沒轍,輩分在這。


    說來這朱懷埢也算是命好,他並非秦王嫡係主脈,但是因為秦王這一支主脈子嗣不旺,後來更是死絕了,他就從一個小小的奉國中尉直接一躍十幾級成了秦王。


    誰讓他的血脈算是離著主脈最近,矮子裏麵挑高個屬於。


    “秦王快請進。”


    朱定燿一一招呼著:“各位王兄、王侄,大家且先暢談,小王再等等。”


    “這人不是都到齊了嗎。”晉王朱新左右看了一圈:“來前的名冊小王看了,是咱們這些人啊。”


    “還有一個重要人沒來呢。”


    蜀王朱承燶嗬嗬一笑:“真當今天是咱們家裏人在一起聚會閑白嗎,那位陸太師還沒露麵呢。”


    一說及陸遠,這群親王無不麵色複雜起來。


    早在幾個月前治安疏和罪己詔就傳遍天下,他們誰人不知。


    朝野巨震,士林喧囂。


    嘉靖皇帝顯然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不然也不會下罪己詔。


    而這整件事的幕後推手,毫無疑問就是那個素未謀麵的陸遠陸太師。


    對陸遠,這些親王談不上敬,但絕對夠畏。


    “唉。”


    朱懷埢歎了口氣:“這次岷王叔將咱們請來南京,也不知道這陸遠想做什麽。”


    “還用猜嗎。”朱承燶言道:“無非是想讓咱們出麵,恭請皇帝陛下退位唄。”


    “他陸遠敢做這件事?”


    “他又不出麵,出麵的是咱們。”朱承燶人間清醒:“治安疏、罪己詔,皇上他老人家已經名聲掃地了,昏君這個名頭一時半會是拿不掉的,不趁著這個機會讓皇上退位,難道還等皇上勵精圖治,再累名望嗎。


    話再說回來,沒人比咱們出麵更合適了,皇上他老人家終究是得位不正,按我大明祖訓,他想當皇帝,隻能認孝宗為父,他不願意,本就不合祖製。


    旁支庶出,雖長不可為君,即便為君也當守份勿動,遣使信報嫡之當立者,也就是說,咱們這些人,輩分恰當的,誰要是願意改支去拜孝宗為父,孝康敬皇後為母,那麽誰就是根正苗紅的孝宗嫡子、武宗嫡弟,按太祖祖訓,兄終弟及,這個嫡子才是我大明皇帝正統,當今皇上這個庶出就得讓位!”


    “蜀王叔的意思,陸遠陸太師是學楊廷和進行第二次大禮議了。”


    “楊廷和都做不成的事,陸太師能行嗎?”


    “嗬嗬,楊廷和可比不上陸太師喲。”


    朱承燶搖頭一笑:“起碼楊廷和可沒能耐將這個士林打造的鐵板一塊,而這個陸太師,他竟然能讓嚴嵩為了他心甘情願放棄首輔寶位。”


    “確實不可思議。”


    “有什麽不可思議的。”朱承燶言道:“嚴嵩多精明的人啊,他知道現在陸太師已成權臣,難以抗衡,倒不如急流勇退送陸太師一份人情,這幾個月,士林喧囂造勢,倒是逐步開始為嚴嵩扭轉名聲了,再過幾年,恐怕嚴嵩都成國之忠良、道德楷模了,百年千年後的史書,一大意嚴嵩還能千古流芳,又讓後人多了一個爭論性的話題。


    嚴嵩做了一輩子壞事,隻是因為替陸太師做了一件對事,他的名聲就能洗白,因為筆杆子在陸太師手裏握著,這個國家將來有一天要是輪到陸太師說了算的時候,那嚴嵩的名聲就更好了,嗬嗬,這就是政治啊。”


    如果陸遠在這裏聽到朱承燶這麽說,一定會給其豎起大拇哥。


    真,人間清醒。


    曆史何其相似。


    眾人又嘮叨了幾句,就見朱定燿走了回來,其身側還跟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神態莊重,不怒自威。


    身上穿著正一品的大紅官袍,胸口一對仙鶴活靈活現。


    不用猜,定是那陸遠陸大太師了。


    二十多名藩王無不起身,但沒著急開口,等著朱定燿做介紹。


    “列位,這就是陸遠陸太師,陸太師,這是秦王、這是晉王.”


    陸遠抖擻官袍,麵衝眾人拱手作揖。


    “下官陸遠,參見各位王爺,恭請各位王爺金安。”


    眾親王作揖還禮。


    “陸太師金安。”


    “太師,各位,都快坐吧。”


    朱定燿招呼著:“太師,您請上座。”


    陸遠隨之望去,但見正堂之中,一把太師椅孤零零的放著,此刻正虛位以待。


    “各位王爺都在,下官怎麽如此無禮坐主位呢。”


    “陸太師若是不坐,那小王等人便更不敢落座了。”朱承燶言道:“太師請坐吧。”


    “對對對,太師請坐。”


    “這位置除了太師您,還有誰配坐啊。”


    麵對眾人的吹捧,陸遠最後也隻能是盛情難卻走過去:“真是誠惶誠恐,蒙各位王爺瞧得起,那陸某就勉為其難,唉,真是失禮、失禮了。”


    嘴裏謙虛著,陸遠屁股可沒閑著,直接坐了下來同時麵對眾人雙手虛壓。


    “各位王爺,請坐吧!”(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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