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端誰的飯碗,就聽誰的話!


    結束一天工作的陸遠喚來王世貞,向後者交代道。


    “準備下去,本輔明日去鬆江,視察上海開埠諸港口以及青浦造船廠。”


    “您要去鬆江?”


    “嗯。”


    陸遠沒有再多說什麽,王世貞也不敢再問隻是言道:“太傅,時間倉促,這沿途護衛安全事宜。”


    “自南京往鬆江有什麽危險的,讓宮城中的執金吾衛和沿途幾個府調派些護衛即可,如今戚繼光、俞大猷、嶽長林三人都在鬆江,本輔不會有任何危險。”


    “是。”


    王世貞當即領命離開,心中已然明白,定是鬆江那邊的事已然處理好了,陸遠親自前往,無非是想要妥善收尾罷了。


    ——


    “隊官,您說咱們這是做什麽的。”


    深夜下的上海港,萬籟俱寂,一隊穿著海關服飾的官兵潛藏在漆黑的夜幕中,年輕的二狗忍受不住蚊蟲叮咬,一邊撓著後脖頸一邊嘟囔。


    “大晚上的不讓睡覺,在這裏喂蚊子。”


    “你不知道,老子又哪裏知道。”


    隊率周良明年齡也不大,撐死也就三十歲的樣子,此刻席地而坐,腰刀就放在自己的腿上,困的直打哈欠。


    “上麵的人下命令,咱們服從命令就行,哪裏需要那麽多問題。”


    “隊官說的是。”二狗湊到周良明身邊:“隊官,我聽人說,您老以前打過倭寇?”


    “那是,打了三四年呢。”


    周良明說起這事來,臉上浮起三分自豪的神情:“那時候老子和你一樣還是個剛當兵的新兵蛋子,當時老子是在浙江寧波從的軍,後來調去了杭州跟著戚將軍,嘉善之戰聽過吧。”


    “那肯定聽過啊。”


    “當年老子就在嘉善,我們一萬多人守倭寇十幾萬大軍守了一個多月。”


    二狗人都聽傻了:“一萬多人守倭寇十幾萬?還守了一個多月?”


    “這老子能騙你嗎?”周良明昂起下巴說道:“現在知道老子這個隊率哪來的了?當年那戰況你鐵定是沒見過,倭寇有大炮,好家夥足足幾千門,根本就數不清,那大炮一響,炮彈和雨點一樣呼呼的砸進嘉善城,老子就跟著弟兄們躲在地塹和地洞裏。


    等到火炮一停,抄起刀衝出去就和倭寇廝殺,老子是一把刀從東砍到西,再從西殺到南,殺了是幾天幾夜都沒合眼,這才打退倭寇。”


    “幾天幾夜?”


    二狗眨眨眼:“隊官,您眼睛不澀嗎?”


    “這是眼睛澀不澀的事嗎。”


    周良明一瞪眼:“老子在和你形容那戰況是多麽激烈,專心點聽,不聽滾蛋。”


    “聽聽聽。”


    “二狗,別聽隊官吹了,當年嘉善之戰確實慘烈,但也沒隊官說的那麽神乎,還連砍三天三夜不眨眼,這種鬼話你也信。”


    隊裏的老兵油子此刻開腔玩笑了一句:“隊官要真那麽厲害,還能隻是一個隊率?總督衙門解散之後分配來這個港口司,起碼也得是個校官,管著一個支隊吧。”


    這裏老兵油子口中的校官、支隊,是如今海關獨有的編製。


    為了避嫌,所以海關不能有軍隊,連戚繼光這個武將都掛上了郎中這種文官職,因此港口管理司的近十萬人員的編製就和大明的軍製迥然不同。


    最基層的一級組織就是小隊,十人一隊,設隊率,海關內部職級為三級隊官。


    五個小隊為中隊,就設一個中隊長,兩名副中隊長,職級為二級隊官。


    四個中隊為一個大隊,設一個大隊長、三名副大隊長,職級為海關一級隊官。


    再往上就是支隊,滿員編製相當於原軍方的一個營,也就是一千二至一千三百人,不同支隊的人員數量不固定,設支隊長,職級為海關三級校官。


    支隊之上就沒有了,因為港口管理司轄下的所有口岸,每個口岸都隻有一個支隊,比如上海港這裏就叫做上海支隊,寧波的就叫寧波支隊。


    但是港口管理司除了戚繼光這個郎中外,還有員外郎、主事等官員,主事在海關內部的職級就是二級校官,員外郎就是一級校官。


    戚繼光這個郎中對應的則是海關三級將官職級。


    再往上就是左右侍郎的譚綸、崔彥,他們對應二級將官職級。


    作為總督的陸遠是唯一一個一級將官職級。


    為了完全控製住海關這一個未來大明朝最核心的權力機關,陸遠在海關設立的就是雙俸。


    即朝廷定下的品軼俸祿和海關內部的職級俸祿。


    即使是最底層的隊率,也可以領取每個月二兩的月俸和一兩三級隊官職俸,即每月到手三兩銀子,年餉銀三十六兩!


    而最低級的就是隊員了,僅有月錢一兩五錢,年餉銀十八兩,雖然比起隊率隻有其一半,但也要比大明眼下的九邊邊軍多出四兩銀子。


    最關鍵一點,足餉發現錢,不折俸!


    如此便極其的可觀了。


    老兵油子的話戳破了周良明的牛皮,讓後者很是不爽,剛打算出言反駁,就聽到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立刻噤聲。


    這個點了,什麽人會來港口?


    而且,還是很多人。


    等到這夥神秘人越來越近之後,周良明這才看清,來的這夥人估摸著能有一百多,穿著各式五花八門的家丁服,但卻腰挎寶刀,手握還沒點燃的火把,行進間秩序井然,明顯不是尋常家丁。


    “報上下了密令,讓咱們來燒徐家的貨倉做什麽?”


    “不該問的不問,密令出自司禮監袁公公之手,定是上頭的意思,咱們隻管照做便是。”


    這夥神秘人小聲交流,也暴露了他們的身份。


    這群人就是一直潛藏在鬆江府內的錦衣衛,有可能就是潛藏在包括鬆江知府李崇等各個官員府內。


    “點火。”


    其中一名錦衣衛下了命令,頃刻間數百支火把被點燃,將此地的夜幕映照的通紅一片。


    潛伏起來的港口司小隊十人都緊張的屏住呼吸,手伸向腰刀,隨時打算衝出去。


    也就在此時,從另一個方向又衝來一大隊人,數量比在這鬆江的錦衣衛還多,少說也有接近三百人。


    “大膽徐家餘孽,果然是打算火燒貨倉、洗脫罪證。”


    這一群人的當頭者一開口就是尖細嗓子,加之頷下無須,麵白如冠,赫然是名太監。


    “咱家蘇州織造督造監,賊子還不伏地乞降!”


    鬆江這一夥錦衣衛人都麻了。


    “何公公?”


    “???”


    蘇州織造這一夥領頭太監何公公聞言愣住:“你認識咱家?”


    “卑職是趙彥啊何公公。”鬆江錦衣衛的頭趙彥站出來抱拳:“當初還是您讓卑職來的鬆江啊,忘了?”


    何公公上前幾步,靠著火把定睛一看。


    “還真是趙彥,你個小崽子來這裏做什麽?”


    “鬆江報紙上袁公公下的密令,讓卑職召集鬆江所有能聯係上的錦衣衛於今日子時來上海港,火燒徐家貨倉。”


    “什麽?”


    何公公一愣:“咱家也是收的袁公公密令,說是徐家餘孽今晚要火燒貨倉,洗脫走私罪證,讓咱家務必全力保住,緝拿賊人後將賊人交給三法司欽差行轅。”


    說罷何公公哎呀一聲。


    “大事不好,咱們中計了。”


    這太監還挺聰明。


    可惜,晚了。


    隻聽天空之中一聲炸響,趙彥和何公公齊齊抬頭,隻見一道煙花璀璨,繼而便聽到一聲厲喝。


    “哪裏來的賊人,竟然敢夜闖港口,不知道此間三日,鬆江全府戒嚴嗎!”


    那周良明帶著人手衝了出來。


    一個小隊十個人,就這麽站在了趙彥以及何公公兩隊人馬的中間,顯得如此勢單力薄。


    二狗略有些緊張的吞了口口水,握緊手中刀,心中不停默念。


    老子是戚將軍的兵,老子是戚將軍的兵,戚將軍帶的兵沒有孬種,老子絕對不當孬種。


    何公公麵色一變:“放肆!咱家是蘇州織造督造監,咱家後麵的主子是皇上萬歲爺,伱個狗奴才好大的膽子,敢嗬斥咱家。”


    周良明聽到這何公公的身份也是麵露緊張。


    又是司禮監又是皇帝的,名頭一個比一個唬人。


    可當手碰到腰包的時候,周良明猛然打了一個激靈。


    腰包裏是昨天剛發的三兩銀子月錢以及今天出這次‘特殊任務’給的二兩銀子補貼。


    想想當年在總督衙門打倭寇的時候,拎著腦袋和倭寇拚刀子為的不也就是那一口活命糧食嗎?


    而今天,家裏是陸太傅分的地,兜裏是陸太傅給的錢。


    再努力一兩年,就能存下在鬆江府安家置宅,娶媳婦生孩子的錢了,這輩子,也就有了盼頭和未來。


    輕輕舔舐嘴唇,周良明將手搭在了腰間刀柄之上。


    “某奉軍令衛護港口安全,一應閑雜人等擅闖港口均為賊犯,某有權格殺勿論。”


    言罷,抽刀出鞘,寒光冷冽的刀光乍射,恍惚間似是撕破長夜。


    周良明身後,九名隊員無不有樣學樣,拔刀出鞘,凜然無畏的同何公公、趙彥一行的四百多名錦衣衛對峙著。


    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密集的腳步聲響起,大隊上海港駐紮官兵趕到,將這兩支錦衣衛團團圍住。


    領頭之人四十來歲,麵容剛毅冷峻,周身上下散發著疆場殺氣。


    這是一名老兵。


    “奉太傅令,鬆江全府戒嚴,賊子擅闖港口,企圖焚毀貨倉、縱掠國財,著海關港口管理司上海支隊即刻捉拿賊人,敢有反抗者,立斬之!所拿凶犯,交三法司欽差衙門審斷。”


    中年男子宣讀完命令,立刻抬起自己的右手,身後數百年輕健卒立刻執刀上前,明亮的甲胄在火光中閃爍著令人不寒而栗的金戈之氣。


    何公公深吸了一口氣,手掌心中滿是汗水。


    “咱家、咱家是司禮監.”


    “再不投降,格殺勿論!”


    “殺!”


    上千名曾經參加過抗倭之戰的老兵齊聲怒喝,瞬間粉碎了何公公最後一絲勇氣,仿佛脊梁骨被打斷一般,整個人瞬間佝僂起來。


    “放下武器,投、投降!”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都已經搬出了司禮監、搬出了嘉靖皇帝這尊大佛,這群該死的泥腿子丘八會一點都不害怕,他們為什麽對皇權連最起碼的一丁點敬畏之心都沒有!


    這個問題,周良明拔刀的那一刻就給出了答案。


    對某一個未曾蒙麵者再多的敬畏永遠比不上觸手可及的美好人生。


    這,是最底層、最基本的行為邏輯。


    端誰的飯碗,就聽誰的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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