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嚴陸會晤


    嘉靖已經批複同意了內閣的《複開海禁疏》,陸遠也該離開北京回南京籌備,沒想到卻接到了嚴嵩的宴請。


    地點就在興豐樓。


    嚴嵩的宴帖隻下給了陸遠一個人,屬於是兩人之間的私下會晤。


    這嚴嵩安的是什麽心?


    雖然覺得鴻門宴的可能性隻有萬一,但陸遠還是做了萬全準備,以內閣的名義調動北京五城兵馬司將興豐樓所在的整條街施行淨街,並且帶上了劍十七。


    而當陸遠趕到興豐樓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擔心顯然是多餘了。


    興豐樓外足有幾千號人。


    錦衣衛、京營兵、巡差衙役。


    顯然這次嚴陸會嘉靖也知道了,安保規格拉的賊高。


    嘉靖也怕嚴嵩搞鴻門宴啊。


    萬一陸遠真個死在北京城,那矛頭一定會先對準嘉靖。


    現在南北維係著一種微妙的平衡,雙方誰都不敢貿然邁出打破平衡的那一步。


    別看興豐樓外數千安保,而在興豐樓內卻隻有嚴嵩和他帶著的一個老管家以及一個宮裏的太監。


    陸遠也隻帶了一個劍十七。


    酒菜已經備好,宮裏來的太監當著嚴陸兩人的麵逐一試菜,確定無毒後離開。


    “十七,你也先出去吧。”


    兩人都屏退了自己帶來的人,於是整個諾大的興豐樓內便隻剩下嚴嵩和陸遠。


    嚴嵩舉起酒杯嗬嗬一笑。


    “陸閣老單刀赴會,有膽識啊。”


    “嚴閣老說這話,難不成今天還是鴻門宴嗎。”陸遠一挑眉頭:“若是如此,那陸某還真是有些草率單純了。”


    “哈哈哈哈。”


    陸遠亦是笑了起來,舉杯同嚴嵩隔空碰了一下。


    動筷夾菜,話題也聊了開來。


    “今天嚴閣老特意設宴,是有什麽要事吧。”


    陸遠詫異道:“有什麽話文淵閣裏不能說,還要專門來這裏,興師動眾折騰的整條街老百姓都不得安生。”


    “須知隔牆有耳,而此時此刻,咱們二人可以暢所欲言了。”


    嚴嵩微微一笑:“現在這整個興豐樓隻有咱們兩人,外麵又圍了幾千名兵丁差吏,誰也不敢打擾。”


    “嚴閣老想聊什麽,但可直說。”


    “老夫今年已經七十有二了,也不知還能有多少年活頭,這人上了歲數,很多事難免力不從心,餘生所求也不過是一個子孫平安罷了。”


    陸遠輕笑一聲:“陸某今年不過三十三歲,請恕陸某很難理解嚴閣老。”


    “是啊,陸閣老年輕。”嚴嵩點頭感歎:“將來文淵閣裏的那把交椅一定是陸閣老來坐,陸閣老的才能國朝上下有目共睹,有陸閣老柄國文淵,我大明朝一定會越來越好。”


    “國家如何在皇上、在內閣、在文武百官,隻是一個首揆,又能起到多少作用。”陸遠微微搖頭:“嚴閣老也不用如此讚譽陸某,人貴自知,陸某有多少能耐自己心裏最清楚,遠沒有嚴閣老說的那麽厲害。”


    說到這裏,陸遠又笑道。


    “當年若非是嚴閣老,想來陸某到今時今日恐怕還在翰林院裏閑待著呢,說來,嚴閣老與陸某一直有一份提拔之恩在。”


    “陸閣老言重了。”嚴嵩擺手道:“三十年前,老夫還在南京翰林院儲養,後做了南京國子監司業,替朝廷培育國子監裏的那些生員,若非是當年的羅部堂點將,老夫可能也就一輩子呆在監院內教書。


    當然教書育人也沒有什麽不好的,但朝堂對老夫來說,可以更好的一展報複,時過境遷幾十載老夫已是首揆,每每想到這段過往,心中也常常會去想,如果當年沒有老部堂的點將,今天的嚴嵩會不會已經桃李滿門,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座師大儒。”


    說到這裏嚴嵩看著陸遠,悵然道:“時至今日,士林之中皆言我嚴嵩是奸臣賊相,上疏彈劾者如過江之鯽,都恨不得食吾肉、寢吾皮,坐上這個位置就是這樣,一飲一啄福禍相依。


    等將來陸閣老也做了首揆就會明白的。”


    陸遠陷入沉默,良久之後也是點頭一歎。


    “閣老說的是,六年前陸某隻想做一個老實本分的小縣令,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作威作福、混混日子,但官場啊,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於是陸某隻能拚命的向上爬,直至今日,萬想不到也有人喊陸某一聲閣老了。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陸某現在也有了切身體會,若是世上的一切都能按照我們的本心去發展,或許今天嚴閣老真是一名享譽士林的座師大儒,陸某也可能會是嚴閣老的一個學生。”


    兩人默默的又喝下一杯酒,嚴嵩的臉色已經有了些許紅潤。


    “朝廷要開海禁了,可陸閣老你和老夫都知道,這其實並不是一件好事。”


    “但這一步必須要邁出去。”


    陸遠沉聲道:“拖十年、拖二十年,無論拖多久,咱們不走這一步,後人也要走出這一步,我大明朝國內的問題越來越多、矛盾也越來越嚴峻,開海可以將矛盾轉移出去。”


    “靠著買賣就可以嗎。”


    “不是買賣。”陸遠言道:“而是掠奪!”


    見嚴嵩不言,陸遠繼續說道:“如今我大明國內一半的稅收要用來供養宗親,餘下的還要被天下官員所貪墨。


    可謂百姓饑腸轆轆賣身為奴,士紳豪強囤積居奇哄抬物價,宗親國戚吸食國帑,國家已經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這個時候一旦出現一次大的天災,那麽整個國家就會轟然倒下,所有的矛盾將會一夜之間全部爆出來,嚴閣老您和我都知道,我們沒有能力去解決掉這些矛盾,包括皇上也一樣,既然我們無法解決這些矛盾但又不希望看到這個國家滅亡,那陸某隻能這麽選。”


    “將矛盾轉移出去?”


    “對,隻有開海才能矛盾轉嫁。”陸遠說道:“通過貿易也好、武力侵略也罷,隻有掠奪其他國家的財富才能夠讓百姓們活下去,讓士紳得以繼續享受,所有人便都會忽略掉我們自身仍然存在的問題。”


    “但這隻是治標,不能治本。”


    “嚴閣老有辦法治本嗎。”


    嚴嵩於是沉默。


    陸遠喝下一杯酒,心情很是不爽道:“你們所有人都不能治本,卻又想要攔著陸某治標,那按照這種意思,咱們當初為什麽還要去趕走俺答、剿滅汪直?既不想看著這個國家滅亡,又不願為拯救這個國家盡力,這算什麽。”


    “但陸閣老伱的方法是在飲鴆止渴。”


    嚴嵩敲了桌子:“皇上看不出來,難道陸閣老覺得老夫也看不出來嗎,你要讓江南富起來沒有錯,但是人心會因為貧富的變化而改變的,三十年前江南士林對朝廷還有敬畏,而今天的江南已經對朝廷沒有敬畏了。


    為什麽,因為這三十年來,雖然整個國家都在變窮,可北方遠比江南更嚴重,朝廷已經到了養不起兵的地步,所以江南對朝廷沒了敬畏之心。


    你設關稅,將稅收到織造局和市舶司的頭上,你在光明正大的吸朝廷的元氣,江南越來越富,其速度遠超北方,再過三十年,江南還願意頭上有個朝廷、有個皇上嗎。


    屆時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你又該怎麽去應對,很多事不是你陸伯興一廂情願就可以做好的,江南也不是你陸伯興一個人的,到那日,很多事你也隻能眼睜睜看著發生,就如老夫和你的這些年一樣,很多事我們隻能身不由己。”


    “嗬嗬。”


    陸遠喝下一杯酒起身:“嚴閣老就最後一句話說對了,我們確實是身不由己,有的路走出去是沒法回頭的,您想要縫縫補補的過日子圖個安生,但陸某還年輕,陸某不想幾十年後的國家還是這般破破爛爛,哪怕是飲鴆止渴,也要去做。”


    “說到底,這都是你陸伯興的一己之私。”


    “攔著陸某難道就不是嚴閣老你的一己之私嗎!”


    陸遠拔高聲調:“你敢說你不貪戀首揆的權力,士林稱你青詞宰輔,你難道就不覺得臉紅嗎。”


    “就算沒有皇上,你陸伯興也做不了皇上。”


    “哈哈哈哈。”陸遠仰天大笑起來:“我來的時候還在想,嚴閣老你為什麽突然要宴請陸某,感情在嚴閣老的心中,是這麽看陸某的,擔心陸某改朝篡位?


    陸某沒這個想法也沒有這個能耐,但也希望嚴閣老能搞明白,這個國家從來不是某一個人的,夏商至今四千年,換了多少朝代、出過多少皇帝和宰相,我陸遠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這就是嚴嵩和陸遠兩種截然不同思想導致的必然矛盾。


    在嚴嵩局限的曆史觀中,他認定陸遠這麽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最後的改朝換代,而實際上陸遠一直在追求的,就是政治的動態平衡。


    就好比軍備競賽,所有人都不敢懈怠,因為一旦落後就會被侵略。


    隻不過現在是變成政治競賽罷了。


    考成法是針對官員的一種內卷政策,要讓已經懶散幾千年的官員們學會實幹,而開海之後帶來的南北矛盾則是陸遠留給整個國家的一道考題。


    從皇帝到士紳都將被卷入這次政治競賽中。


    大家一起內卷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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