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在緊鑼密鼓的準備著,陸遠則在此之前先將沈翰、梁鳳二人請到了自己在台州的臨時宅邸。


    三人分了主客落座,伺候好茶水,陸遠便就一臉笑模樣的開了口。


    “此番剿倭獲得全勝,二位可謂是居功至偉。”


    兩人對視一笑,卻也都謙虛了幾句,沈翰更是如此說道。


    “要麽說還是咱們通政使司的趙部堂慧眼識珠,知道咱們台州的困境所以給咱們台州點了陸僉事的將,自打您來台州掌舵,這才一舉扭轉了長期以來台州抗倭的被動局麵啊。”


    這句話說的就很有水平,麵上拍了陸遠的馬屁,謙虛的將這次剿倭的首功讓給了陸遠,暗處也是不動聲色透露了兩人和趙文華有過交際。


    陸遠嗬嗬笑著敷衍虛偽幾句,隨後便是話鋒一轉。


    “隻不過,這請功的奏本可不好寫啊。”


    沈翰心裏咯噔一聲,頓時明白了陸遠的意思,忙開口道:“陸僉事,您來之前台州出了魯發忠那一檔子事,搞的台州上下都沒了主心骨,下官和梁將軍又都是個沒主見的人,隻會聽令辦差,慌亂下難免犯些錯誤,還好您來的及時才讓局麵沒有繼續惡化。


    故而下官和梁將軍一直以您馬首是瞻,這一點您也是看到的。”


    沈翰在話中強調了他和梁鳳是沒主見的人,沒主見的意思就是沒背景、頭上沒人,但是我們倆有優點,那就是乖巧聽話,你陸遠是能看到的。


    你陸遠來台州當差,我們倆可是從沒給你拖過後腿,就算沒立多少功,但總算是有三分苦勞在,衝這一點,能保就保一把吧,將來就算是結個政治同盟,或者說你陸遠爬高了以後我倆給你當小弟也行。


    陸遠聽出了沈翰的意思,對這兩個人陸遠是看不上的,可看不上歸看不上,此刻的自己在大明的官場可還是一清二白毫無根基勢力呢,就算有個嚴黨的虎皮大旗在,將來早晚也得倒,怎麽都該為未來謀劃。


    如此,再看不上的人該收的時候也要收。


    “是啊,二位也是有苦衷的。”陸遠歎出一口氣,話鋒裏露出對兩人這次虛報軍情一事的理解:“外有賊寇、內無長官,加上難民無數湧入城中,慌亂之下有些舉止失措的地方也是難免的。”


    “是是是,陸僉事能夠如此開明,真是我輩人之楷模。”沈翰忙送上一句馬屁。


    陸遠嗬嗬一笑繼續言道:“另外台州的情況也非個例,全國沿海那麽多府縣鬧倭寇,忙中出錯的也必然不止台州一個府,真要一個個去查明真偽,於上於下都不好交代。”


    沈翰本就歡喜的臉此刻更是無比燦爛,一迭聲的說道:“對對對,還是陸僉事您遠見,真可謂高瞻遠矚、洞悉全局啊。”


    “慢。”陸遠抬手打斷:“這陸某可不敢居功,這是嚴閣老給陸某賜下的教誨,陸某不過是轉述了閣老這番遠見卓識罷了。”


    嚴閣老親自給陸遠寫了信?


    聞聽此言,沈翰二人對視,俱都麵露驚容,驚容之後便是更踏實的喜色。


    這下穩了啊。


    見二人喜出望外,陸遠適時的澆出一盆冷水。


    “閣老的遠見卓識我等做下官的自然是惟命是從,孜孜學習,隻不過,這筆不是陸某一個人握著啊。”


    寫奏報的人不是陸遠一個,還有個知府譚綸呢。


    沈翰明白陸遠的意思,這勸譚綸虛報戰功的事陸遠顯然不想出麵,畢竟顯的自己好像是個貪功小人一般,甭管譚綸願不願意,譚綸都是君子,誰去開這個口誰就是貪功的小人。


    陸遠不想當小人,那這小人就隻能是。


    “請陸僉事放心,此事下官會去府尊那陳明利害,定會替僉事掃除憂忌。”沈翰表了態。


    “誒~這話可不對,都是替朝廷辦差,陸某人有什麽憂忌的地方?”


    沈翰點頭如搗蒜:“是是是,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陸遠的意思很明白,我陸遠是什麽人,是朝廷指派來台州督辦剿倭戡亂事宜的,仗也打贏了,人陸遠就是君子功臣,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怎麽能沾身上呢?


    怎麽做你們出麵就行,不出事,陸遠分功勞,出了事那也是被伱們蒙蔽的。


    做婊子的錢要賺,貞節的牌坊也要立。


    最重要的一點還是那句話,陸遠不想在譚綸麵前當小人。


    甭管後者懂不懂得變通支不支持虛報軍功這種事,陸遠都不會親自出麵。


    兩人怎麽說也是當年同學,麵子總是要顧及的吧。


    “時間不早了,咱們去衙門吧,這個點,估計該準備的也都準備了一個七八。”


    陸遠站起身,二人具都跟隨,閃開路恭恭敬敬。


    “陸僉事先請。”


    “二位客氣了、太客氣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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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


    一輛寬敞奢華的馬車緩緩停在首輔大學士嚴府的正大門前,隨著幾名門房小廝上前伺候,嚴嵩老邁的身軀走了出來,守在宅門外廊簷下的嚴世藩顧不上撐傘,冒著細細小雨就迎上前去,從下人的手中接過傘,攙扶著老爹。


    “爹,您留心腳下。”


    “今日怎得這般勤快。”


    邁步走進府宅,嚴嵩在路上便開了口:“是有好事發生了吧。”


    “真是事事瞞不過爹這一雙洞若觀火的眼。”嚴世藩一手撐傘,一手環攙著嚴嵩小臂,活像是一個二百多斤的寶寶,嘿嘿笑著說道:“趙文華來報,浙江台州的倭情平了,那陸遠不負眾望,一舉全殲了作亂的倭酋徐海全部,徐海伏法,首級即將送來京師。”


    嚴嵩不喜不悲的說上一句:“嗯,立功了。”


    “這陸遠立了功,咱們用人用的對,也算立功。”嚴世藩笑的燦爛:“擊潰萬餘倭寇、斃敵數千,有這份功勞在,看以後朝野誰還敢非議咱們隻會任人唯親、不會舉才唯賢。”


    “任人唯親?誰說的?”嚴嵩看了一眼嚴世藩,後者頓時訕笑。


    “他們說的不是嚴嵩,是大明首輔,無論誰做這個首輔,都會被人說任人唯親,懂嗎。”


    張璁當首輔的時候被彈劾結黨、夏言死的時候也有一條結黨大罪,任何一個官員隻要到了那個位置,倒台的那一天罪名中都有結黨。


    錯的從來不是結黨,而是倒台。


    嚴嵩繼續說道:“既然你帶來了好消息,爹也給你帶兩個消息吧。”


    “爹請說。”


    “第一事,吏部已經行文,浙江左布政使林雲同調巡撫四川、右布政使謝蘭調河南左布政使。”


    嚴世藩臉上露出了喜色。


    “第二事,皇上召見了我,感慨你爹我一把年紀,一己之力操持國家,很是不忍心,賜下了一些絲帛財物。”


    嚴世藩臉上的喜色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甚至開始緊張了起來。


    “皇上不是讓我辭官,而是讓我舉人入閣,我舉薦了南京吏部尚書張治,皇上已經同意了,過完年後的一月份,張治就會補閣。”


    嚴嵩走進了正堂,脫下沾了些許風雨的大紅絨氅,低頭望著蹲在地上為自己去履的嚴世藩。


    “皇上打算擢你為太常寺卿,但是被爹拒絕了。”


    後者脫鞋的動作頓了一瞬又很快恢複,頭也不抬的說道:“爹英明,爹是對的。”


    “欲進則先退,退一步才能更好的進一步,急不得。”


    嚴嵩換上了一雙棉鞋,走起路來似乎也變得輕盈許多。


    “這一次咱們爺倆退上這一步,將來,皇上便不會再讓咱們退了。”


    “爹,那這次浙江報功的事?”


    “那個台州知府譚綸是張治的人,張治用他也用出了功,怎麽議,等張治入了閣交給他來議吧。”


    嚴世藩嘿嘿一笑,豎起了大拇哥。


    “爹,高明!”


    張治若是給譚綸請功就勢必然要先給陸遠請功,人家陸遠才是軍事主官。


    給陸遠請功就是替嚴黨漲麵子,誰不知道陸遠是趙文華親自推薦給南京吏部的,妥妥的嚴黨。


    張治前腳入閣為輔臣,後腳就上趕著替嚴黨的人請功,如此便在無形中抬高了嚴黨尤其是嚴嵩的威勢,貶低了張治的個人形象。


    可若是不請這個功,那嚴嵩就出麵來請,順手替譚綸也請上一功。


    看你張治以後還怎麽馭下,誰還敢跟你這個新輔臣。


    跟你混,連立了功都不替請,簡直是毫無出頭之日啊。


    所以無論張治怎麽辦,都要受製於嚴嵩。


    可憐張治人還在南京吏部當差,北京這邊,嚴嵩已經替他挖好了坑。


    嘉靖皇帝那,嚴嵩立好了牌坊,私下裏,婊子的事也幹的漂亮。


    一南一北,一老一少,兩個官員此刻都做了同一件事。


    叫做當著婊子立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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