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杭州往台州,不足六百裏,便好似換了人間。


    陸遠進入到台州地界的時候,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


    倭寇之亂讓這座沿海城市成了戰場、成了荒蕪破敗之地。


    城外的村落幾乎消失無蹤,大片的田畝遭到廢棄,很多沒人處理的屍體露天於野,散發著陣陣惡臭撲鼻的氣味。


    這是一個大一統王朝、一個具有中央政府的國家能出現的景象?


    陸遠感情上有些難以接受。


    但當他想到後世那些遭到美帝及其走狗販賣戰爭而導致破碎的國家又得以理解。


    在人類社會中,從來沒有所謂的和平,隻有強大的政權體才能保證相對意義上的和平。


    而很遺憾,此刻的大明並不是一個強大的國家,也不具備一個強大的政權體。


    祂腐朽的身體正在一步步走向垮台,因此便有了今日的台州之禍。


    “進城吧。”


    陸遠馬術不精,便隻是輕夾馬腹,馭使著胯下戰馬來到台州城前,城樓上有兵丁喊話。


    “站住!來者何人?”


    “浙江按察使司僉事官,陸遠。”


    “可有官令印信?”


    “自然是有。”


    城頭上降下一竹籃,陸遠身邊護衛而來的鄧連三便將關令印信呈上。


    如今的後者已被陸遠編入了按察司中,職務是總旗。


    這次陸遠上任,按察司派了五百人護衛,領頭之人是一名叫做嶽長林的把總。


    城頭守備官查驗了官令印信便趕忙招呼開城門,自己也跑了下來,向陸遠行禮。


    “末將台州守備侯定英見過陸僉事。”


    明代後期的軍隊官製稍微有些混亂,加之又逐漸出現文官領軍的情況,因此分辨起來會比較費勁,這裏還是套用一下明後期大體上的框架吧。


    總督(提督)、總兵、副總兵、參將、遊擊、守備、把總、哨官、總旗(隊長)、什長和伍長。


    武將擔任軍隊一把手的基本都是提督,文官兼領軍隊的則稱為總督。


    台州是府一級,對應正四品,那麽台州地方上的軍事長官就應該是正四品的遊擊。


    陸遠來之前已經在按察司和路上將台州的情況基本熟悉,因此便問道:“梁將軍以及裴禦史何在?”


    這裏的梁將軍便是備倭指揮使梁鳳,軍中銜級為遊擊將軍,裴禦史則是台州巡按禦史裴紳。


    “應都在衙門。”


    應?


    陸遠不複多言,點點頭引兵入城。


    放眼望去,台州城內街道上幾無行人,偶爾冒出一兩個來看到陸遠一行人也是慌忙躲回家中。


    眼見如此蕭瑟,陸遠不由自主的開口。


    “魯發忠該死!”


    平素裏削著腦袋想當官,當上了官後又貪生怕死,畏敵如虎,這樣的人若是一路坐到宰輔九卿位置,那賣國投降似乎也並不是多難理解了。


    “這就是台州府衙?”


    陸遠抬頭。


    青瓦紅牆搭起來的官衙氣度威嚴,高高挑起的飛簷、鴟吻更是為這氣度添上三分古樸厚重,這裏是官衙,代表著權力,代表著神聖,天然的,讓黔首百姓於此不敢造次。


    “衙門修建的倒是真氣派啊。”


    表露身份,看門的衙差快步跑了進去,陸遠緊隨其後,沒走幾步便見到一行人匆匆忙迎了上來。


    不需要介紹,隻從來人身上的官袍甲胄陸遠便能分辨出身份。


    “陸遠見過梁將軍。”


    遊擊梁鳳畢竟是正四品,品軼比陸遠要高,因此按照禮法陸遠需要先向梁鳳施禮。


    後者當然也不敢托大,論品軼他是比陸遠高,但是如今軍隊的職屬權已經從五軍府轉移到了地方,陸遠才是名義上和實際上的備倭事務指揮官,是他的在台州這裏的直屬上級,因此抱拳還禮。


    “梁鳳見過陸僉事。”


    梁鳳身後還有兩人,此刻也緊隨其後施禮。


    “下官沈翰見過陸僉事。”


    “下官裴紳見過陸僉事。”


    這位沈翰是台州同知,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分巡副使,全稱叫做浙江按察使司駐台州巡海副使,早前被抓的那個知府魯發忠同時兼任台州巡海使。


    簡單來說,沈翰就相當於台州的副市長,同時兼任台州軍分區副司令員。


    彼此認識之後,幾人將陸遠請進了正堂,而後又為了一個主位的安排浪費了片刻時間。


    最後陸遠還是坐到了象征主位的左手位,梁鳳則坐到了右手位。


    寒暄已畢,話及正題,陸遠開了口。


    “陸某奉臬台之命來台州,一為兵備清軍、二為剿滅倭患,梁將軍、沈副使,你二位一個是台州備倭指揮使、一個是台州的巡海副使,這兵備上的事,和陸某說說吧。”


    二人對視了一眼,還是梁鳳開口接話。


    “不知道陸僉事想了解哪方麵?”


    “台州現有多少兵丁?”


    “一共五營兵,合計六千五百人。”


    陸遠又看向沈翰:“台州現有多少義勇、民兵?”


    “五千人。”


    那就是一萬一千五百人了。


    “此次來犯的倭寇有多少人?”


    梁鳳遲疑道:“大概,七八千之眾。”


    陸遠笑了,冷笑。


    如果這次侵略台州的倭寇有七八千人,那就看台州這龜縮城中的德性,也不可能隻擄掠走二百多百姓,也不會讓城外那麽多村子得以避難遷徙。


    這一次台州之亂的倭寇數量,最多不可能超過五百人。


    這是台州當地為了自己的怯懦和失利慌報了軍情。


    陸遠明知道梁鳳等人是在誆騙自己,或許梁鳳他們自己也知道,但是誰也沒法捅破。


    沒有證據!


    陸遠也不會因為這種沒有證據的事公開質問和難為梁鳳等人。


    “這次陸某來,從臬司帶了五百人,都是銳健兒當打之年的小夥子,便補充進梁將軍麾下,如何?”


    梁鳳心裏一咯噔。


    這是要奪自己對軍隊的控製權了。


    有心拒絕吧,陸遠又是名義上的備倭總指揮,加上又帶著臬司衙門的命令,梁鳳無力抗拒隻好拱手。


    “一切悉聽陸僉事吩咐。”


    “那就這麽說定了,陸某初來乍到,很多事情還不熟悉,請兩位一定多和陸某說。”陸遠麵露笑容,摸著肚子感慨:“一路勞頓,這不爭氣的肚子倒是餓了。”


    沈翰忙言道:“啊對,接風宴已經備下了,咱們邊吃邊聊,陸僉事請。”


    “甚好,二位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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