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婭歎了口氣,端起餐盤裏的湯碗。


    “將官大人認識十四州,莫非是有什麽淵源?十四州一介名不見經傳的小雇傭兵,是如何攀上將官大人的高枝的?”蕭旬小心翼翼地問起來。


    將官是瓦西列烏撒的一種高級武官官職,地位相當於參將,僅次於將軍的副將,也擁有統兵的權力。


    “名不見經傳的雇傭兵?對於聖塞內裏格蓋瑞人來說可能確實如此,但是你真覺得十四州沒點真的本事嗎?”諾婭把手中的湯碗放下,沒有喝湯。


    蕭旬回想了一下在聖塞內裏格蓋瑞的那個夜晚,教堂裏的士兵全員離開崗位去抓捕搬運財物的十四州,結果十四州不僅全身而退,還裝滿了一馬車的財物。而後衝關之戰,十四州不僅能熟練使用戰車兵的衝陣戰法,還能以一人一劍力破敵方的法師。


    現在想來,十四州或許遠沒有暴露出真實的實力,至少她還有些底牌大招沒展現出來。


    “不過一段孽緣,不提也罷。隻是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很年輕,沒有經曆世事,隻是天真爛漫的孩童。”諾婭冷若冰霜的臉上似乎終於出現了表情,可似乎又根本沒有表情,隻是有什麽東西從眼底一閃而過,有些藏在內心的東西悄悄探出了一個頭,然後又被重新深埋回心底。


    “那時候還很年輕?可是我看將官大人,也才二十多歲的樣子,依然很年輕呀。”


    “權力鬥爭和軍旅生涯最是催人老的,身體尚且年輕,心卻永遠無法再似當年。我現在就很難相信,有誰會無緣無故去親近他人。”


    諾婭話裏有話。


    “這麽說來,將官大人此番前來,並不是為了十四州咯?”蕭旬立刻就聽懂了。


    “一個故人,其實並不足以讓我私下過來交談,你知道你脫離盧基烏斯將軍的隊伍,前來找我,釋放了一個怎樣的信號嗎?”諾婭眼瞼低垂,問著讓人全身發涼的問題。


    “魔女站隊了,她脫離了以盧基烏斯將軍為典型的舊貴族派的掌控,投向了以諾婭為代表的新集體的懷抱。”


    “你很聰明。這些話,你我私下裏說說就好了,公開場合可絕對不能明著說,這是我給你的忠告。”諾婭依然冷若冰霜地說。她的聲音好聽得像是寒泉細流,可是她的話語卻讓人不敢靜下心來欣賞這份美妙。


    “我一定銘記在心。”蕭旬恭敬地說。


    諾婭的忠告,其實蕭旬自是知道的。


    “你在軍中的這些行為,隨時都有人在暗中記錄,可能是盧基烏斯將軍的某個副官,也可能是軍隊裏的某個不起眼的下等軍官,飛鴿快馬,這些信息很快就會呈到大執政官德拉伽齊斯麵前,還有各個派係的上層麵前。


    “你還沒有弄清楚自身處境就著急站隊,這是官場大忌,原本你隻是被盧基烏斯裹挾,各方尚且可以爭取,現在你這樣的行為,無異於在暗中樹立了無數的敵人。落實到具體的人,比如商會那邊烏瑞亞、蓬托斯那樣的溫和派可能仍會視你為貴客,文官那邊的尼克斯、現任大審判官厄瑞波斯那種激進派,可就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諾婭平靜地說著,拿起勺子吃了一口麵包羹。


    蕭旬背上一寒,她想過瓦西列烏撒國內會很複雜,但是沒有想過竟然會如此複雜。


    蕭旬喝了一口味道甚濃的蔬菜湯,穩了穩心神,毫無波瀾地說:“可是我親近你們,不是對你們有利麽?你們甚至不用爭取,我自己就過來了。”


    “所以我提起了十四州的事情,那些對話也會被各勢力的眼線記錄在案,你我的關係就不是公事而是私事,這樣能讓你有空間繼續在各勢力間斡旋,當好你的大執政官的貴客。這是一份人情……”諾婭話沒說完,放下碗直勾勾地盯著蕭旬。


    “我一定會回報的。”蕭旬說出了諾婭最希望她說出的話語。也是蕭旬不得不說的話語。


    諾婭沉默不語地喝湯,蕭旬當她是默認了。


    “我想問幾個問題,大執政官,是個賢明的君主嗎?”蕭旬問。


    “賢明的君主?如果對賢明的君主的定義是讓每個人都能活得舒服,德拉伽齊斯絕對和賢明這個詞沾不上邊,但如果隻是讓國家機器運轉起來,壓榨出最大的潛能,西方諸國無人能出德拉伽齊斯其右,能與他相提並論的,恐怕隻有大熤的皇帝。”


    “比如說現在軍中,他讓舊貴族掌握最大軍權,而讓他扶植起來的你們掌控最精銳的瓦西列烏撒騎兵?”


    “對。”諾婭簡短地回答。


    “所以昏庸的君主害怕黨爭,賢明的君主利用黨爭這句話是有道理的?”


    “對。”


    “可是我覺得,瓦西列烏撒內鬥就會亡國,亡國也要內鬥,最後會亡於內鬥。”蕭旬並不知道瓦西列烏撒會不會亡國,隻是小心翼翼地踏入雷區,輕做試探。


    “可能吧。”諾婭平靜地喝湯,仿佛已經看開了。


    蕭旬知道她根本沒有看開。


    “我吃完了。”諾婭把兩隻空碗摞在一起,端起餐盤要往外走。


    “我再問最後一個技術上的問題。”蕭旬突然叫住諾婭。


    “什麽問題?”諾婭回頭。


    “騎兵衝鋒,騎槍難道不會折斷麽?我聽說騎槍要做得容易折斷,好卸除衝擊時的反作用力,讓騎手不至於被震下馬背。可是瓦西列烏撒騎兵的騎槍相當貴重,不是能輕易損壞的武器。”蕭旬問。


    “騎槍折斷,那大概是騎槍的質量太差,騎槍折斷對衝鋒入步兵方陣的騎手來說無異於宣告死亡,你知道在火銃大量普及以前,騎兵是怎麽對步兵方陣進行殺傷的嗎?”


    “怎麽做的?”


    “依靠衝擊力,人和馬的重量加力量全部壓上去,會對摩肩接踵站得極端密集的整個步兵方陣造成一種漣漪一樣的震蕩效果,步兵方陣通常密集到丟個蘋果進去,蘋果都不會落地,因為士兵和士兵之間是沒有多少空隙的。你知道步兵方陣是怎麽對抗騎兵衝擊的嗎?”


    “用長槍組成槍林?”


    諾婭搖搖頭:“用足夠數量的人,讓人的重量十倍大於馬匹的衝擊力。”


    “原來如此。”蕭旬點點頭。


    諾婭掀開營帳門簾,頭也不回地說:“如果十四州回來了,不要讓她來見我,也不要和她提起我。”


    “知道了。”蕭旬回應。她好像看到了諾婭眼角有什麽晶瑩剔透的東西流過,又覺得應該是錯覺。


    “那些親近而又沒有明確站隊的朋友,在瓦西列烏撒的權力場裏,是最好的犧牲品,他們是燃料,驅動權力漩渦不停旋轉的燃料。”諾婭放下門簾,消失在了夜幕中。


    香蘭笑不知道什麽時候飛到了蕭旬的肩膀上,盯著已經關閉的門簾,一言不發。


    緊閉的門簾外,隱約傳來一個人的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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