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旬雙手插在口袋裏,跟著副官穿過已然有些熟悉的瓦西列烏撒軍營,前往盧基烏斯將軍所在的營帳,十四州走在她的身邊,身後還有兩個士兵抬著一箱沉重的財物。


    這條路她已經走過了很多遍,盡管周圍都是差不多的白色帳篷,很容易讓人迷失其中,但就算不用副官帶路,她也能輕易找到將軍營帳的位置。


    此刻正是下午,士兵們大多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打著紙牌抽著煙,戰爭對於他們這些普通士兵來說,其實更多是一種生活,一種軍旅的生活。


    “這個,你藏好,藏在袖子裏。”十四州拉住蕭旬的手,把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輕輕塞到她手裏。


    蕭旬站住了,她的手心裏傳來一陣非常熟悉的感覺,像是愛莎絲菲爾塞到她手心裏的“注視”,又不是那麽像。蕭旬打開手一看,是一隻金色的小鳥,很像原來那個世界的玄鳳鸚鵡,不過冠羽有兩撮,分別位於左右。


    “這就是新的使魔嗎?”


    在十四州的指揮下,這隻小鳥開始往蕭旬衣袖裏麵鑽。


    “它叫香蘭笑,它剛成為我的使魔不久,如果它不聽話在你身上亂蹭,記得忍著點。”


    “香蘭笑?為什麽取這個名字?”蕭旬問。


    “我找到它時,它正在一株蘭花邊上發出愉快的嬉笑。”十四州解釋說。


    “哦。”蕭旬少讀書,她感覺自己被騙了。


    “我再確認一遍,這次見到將軍,隻需要說明聖塞內裏格蓋瑞公國願意為瓦西列烏撒敞開國門,就行了,對吧?”


    “是的,還記得我和大公成婚的那晚嗎,我們撤離得很不順利,大門被重兵把守,又有更多的軍隊在往大門處趕,說明在大公死後極短的時間內有人接管了權力,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現在也沒有渠道去打探消息,但這個人留著始終對我不利。還有一個叫羅曼的男人,他為大公親自挑選的新娘,可他卻沒有出現在大公的婚禮上,我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貨色,總之我留了個心眼。”蕭旬自顧自地說。


    十四州驚愕。


    “所以我打算驅虎吞狼,引瓦西列烏撒的軍隊去解決掉一些人,就算解決不掉,也能對他們加以限製,讓他們不至於對我不利,也鋪墊一下,方便我日後掌控聖塞內裏格蓋瑞的雇傭軍。”蕭旬自顧自地繼續說。


    “可是這些,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蕭旬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了,現在自己有點暈乎乎的,燒還沒退,確實不應該說太多話。


    “你現在知道也不晚,麵對將軍的時候記得多禮貌一點,我們是沒有籌碼強上談判桌的一方,但也不要太過露怯,保持不卑不亢的姿態,才能最大程度地迷惑對手,就像下棋一樣,你需要做的不是找到棋盤上的最優解,而是戰勝眼前的對手。”


    “話說你是不是話比原來多了不少?”


    “可能吧。”


    ———


    十個莊嚴如雕塑一般的銀甲騎士第一次為蕭旬讓開了道路,蕭旬也是第一次有機會窺見將軍營帳內是什麽模樣。帳內陳設相當簡單,隻有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桌子上鋪著寫滿標注,紅紅藍藍擺了幾枚棋子的地圖,一個俊朗的金發年輕人坐在桌子後麵,他向蕭旬和十四州打招呼,有意無意中亮出了套在無名指上的銀質戒指。


    一枚樸實無華的粗重戒指,刻有他的家族徽記,那是他地位和出身的象征,也是他軍權具象化的體現。


    同時也說明,即便是德拉伽齊斯那樣有手腕變更了國家政體的男人,也沒辦法完全解決瓦西列烏撒國內盤根錯節的貴族問題。


    “行禮。”蕭旬小聲提醒,聲音通過袖子裏的香蘭笑傳遞到十四州的耳朵裏。


    十四州趕忙行禮,扮作侍從的蕭旬跟在十四州後麵行禮。


    “不用過多介紹了,你我都知道對方是誰,我們都是在自己主君服務,多餘的寒暄就不必了,請坐。”盧基烏斯將軍攤開手掌,示意對麵已經為她拉開的座位。


    “作為使臣,我們給將軍準備的一份厚禮,還請將軍笑納,我想請問將軍,為何那麽多天對我們避而不見,今日又突然願意接見?”十四州也不客氣,拉開座椅坐下。


    兩名士兵把禮物抬到將軍營帳內,隨後走開了,那箱財物,將軍沒有打開,也沒有推辭。


    “你和我都是國家機器上的齒輪,被國家裹挾著,身不由己地前進,我就不遮遮掩掩的直接說了。”


    “這樣也好。”十四州點點頭。


    “我在等我們使者的回信,你應該知道的,瓦西列烏撒也向你們派去了使臣,聖塞內裏格蓋瑞大公一直在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回避我們的使者,直到最後一刻才做出答複。”


    大公做出了答複?蕭旬隱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問一下是什麽答複,為什麽拖了那麽久。”蕭旬微微低下頭,不讓盧基烏斯將軍察覺到她的小動作。


    “請問閣下得到的消息裏,大公做出了怎樣的答複?應該不至於拖那麽久吧,我們可等了整整四天,今天是第五天。”十四州說。


    “使臣第一時間沒有把消息傳達給我,是他回到國內以後我才得到的消息。消息說,聖塞內裏格蓋瑞大公拒絕了瓦西列烏撒和談的請求,與消息一同傳達下來,的還有主君對聖塞內裏格蓋瑞公國開戰的命令。如果我沒揣測錯主君的意思,他大概想讓聖塞內裏格蓋瑞滅國。”盧基烏斯將軍舉手投足間散發著貴族熏陶下的優雅氣質,他麵無表情地說著,仿佛在描述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蕭旬確認了自己的想法,“主君”這個稱謂,很有可能是瓦西列烏撒對於最高統治者的傳統稱呼,盧基烏斯稱呼德拉伽齊斯為“主君”,而非“大執政官”,說明他這個貴族,骨子裏對於德拉伽齊斯是不認同的。


    加上稱呼德拉伽齊斯為“大執政官”的使臣沒有第一時間把情報傳遞給盧基烏斯,而是在回國以後由其他人代傳達過來的,表明了瓦西列烏撒國內有很嚴重的政治矛盾,內部並非鐵板一塊,有被瓦解的可能。


    “接下來,完全複述我的話語。”蕭旬對十四州下令。


    “是。”十四州遵命。


    “什麽是?”盧基烏斯疑惑。


    “沒什麽,我想說,閣下何必照做呢?”十四州複述蕭旬的話語。


    “願聞其詳。”盧基烏斯簡短地說。


    “聖塞內裏格蓋瑞公國,願意大開國門,迎接瓦西列烏撒的大軍進駐,有政令為……”


    蕭旬從口袋裏掏出蓋有大公印章的政令,從後麵遞到十四州手上。之前蕭旬在車上寫的,就是這個東西。


    “……證。”十四州接過政令,雙手奉上。


    盧基烏斯仔細端詳起來。


    “聖塞內裏格蓋瑞大公死了,死在了他的新婚之夜,大公這一生有很多個新婚之夜,但那是最後一個,因為他娶了魔女為妻。如今聖塞內裏格蓋瑞已不再是一個完整的國,權臣奪權,大公之女遁逃在外,利用那一紙政令,至少有一半的人會倒戈向您,至於那另外一半人,相信瓦西列烏撒的鐵騎能輕鬆將他們碾碎。”十四州學著蕭旬的語氣低沉地說:“如何?這一紙政令,可以幫您節省一半的成本,節省掉的這一半成本,以及聖塞內裏格蓋瑞敞開國門後為您提供的利益,您何不自己享受?”


    “有點意思,可是這樣,我不就完不成主君的任務了嗎。你的訴求是什麽?”盧基烏斯將軍看著一紙蓋了章的政令,嘴角揚起。


    “您可以不保留聖塞內裏格蓋瑞大公之名,但是您可以保留聖塞內裏格蓋瑞大公之實。”十四州話裏有話,聖塞內裏格蓋瑞大公之實,包括大公之女,也包括聖塞內裏格蓋瑞雇傭軍團。


    “賣國求存?”


    “聖塞內裏格蓋瑞可是東西方貿易的樞紐,您也不希望這個地方喪失它的作用吧?”


    “好的,我會考慮的。”盧基烏斯把政令卷好收起:“對了,你後麵那個是你的侍從對吧?挺幹練的,我出點錢,你讓她在我這裏當幾天副官,如何?”


    “拒絕掉。”蕭旬低低地下令。


    “好呀,多少錢?”十四州甩頭,把一縷落到眼前的頭發甩到側麵。


    盧基烏斯伸出三根手指。


    “三枚金幣?你要知道,這個孩子是我從小帶到大的,親如手足啊,得加……”


    “十四州,拒絕掉。”蕭旬再次下令。


    “你這裏的財物,我出三倍。”盧基烏斯指了指旁邊沒有打開的木箱。


    十四州差點從椅子上摔到地上。


    “喂!十四州!”蕭旬低聲嗬斥。


    “好呀好呀,在下告退,告退。”十四州趕忙低頭行禮,因為再不低頭,亂飛的五官就要被人看光了。


    ———


    然後,蕭旬沒想到自己就被這麽賣掉了。


    也是,當初說要拿一箱財物出來做禮物的時候,十四州就又哭又鬧,嗚嗚嗚嗚,表現得好可憐呐,果然價高者得的雇傭兵還是不太信得過。


    “請問將軍有什麽吩咐?”蕭旬行禮,這個時候還是順著對方點比較好,先順了對方的意,再慢慢找機會。


    “其實你才是主人,我說的沒錯吧。你知道,我為什麽突然願意接見你們了嗎?”盧基烏斯從椅子上站起來,背過身,在身後懸掛的戰略地圖上,將聖塞內裏格蓋瑞圈了起來。


    蕭旬驚得一聲冷汗,突然之間,病好像好一半了。


    “將軍,您在說什麽?我不懂誒。”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這句話,原本是小說中常用的,角色用以強行掩蓋事實的拙劣措辭,可放到現在,蕭旬真的沒有其他話可以說了,她已經全都明白了。


    “昨天夜裏,有一隻軍隊偷襲了我的糧倉,但是好在,天氣初晴,糧倉濕潤,他們沒有放火成功,我軍損失不大。”盧基烏斯慢悠悠地說。


    “那可真是……萬幸啊。”蕭旬知道那是假話,糧食想要保存,必須保持幹燥。


    “那支軍隊原本打的是布拉迪斯的旗幟,可是不知道誰自作聰明,多打了一個聖塞內裏格蓋瑞的旗幟,因為他們曾經在路上遇見了一個為他們指點迷津的人,而那個人的言語中,透露出她是聖塞內裏格蓋瑞宮廷的人。那個人想逼一支軍隊再戰一次,而那支軍隊也想逼聖塞內裏格蓋瑞加入戰鬥,大概他們互相利用了吧。”盧基烏斯依舊優雅緩慢地說,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細作!那名在她們馬車邊上倒下的傷兵!隻有他聽完了全程的對話!


    蕭旬身體顫抖,不知道是因為病,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東西。


    “相信你也意識到了,行軍打仗,滅國大事,必然方方麵麵都要偵查到,內應眼線,最好能無孔不入。對吧,魔女大人,您已經意識到了。”


    蕭旬還意識到了,倘若盧基烏斯和德拉伽齊斯之間假如真的有嫌隙,德拉伽齊斯又怎會給盧基烏斯軍隊大權呢?還指派的是進攻滅國的任務。


    因為發燒沒有第一時間想清楚這層關係,當初真應該聽愛莎絲菲爾的,抓住機會趕緊溜了,不要來見這個家夥。


    “敢問魔女大人,從您一開始見到我開始到現在,我的話,有幾句真,幾句假呢?”


    蕭旬沉默不語。


    “我想邀請魔女大人來觀賞一出戲幕,在瓦西列烏撒無敵鐵騎的衝鋒中,一支願意為您而戰的軍隊就此覆滅。”盧基烏斯優雅地欠身,轉過身向蕭旬遞出手掌。


    “哦?想邀請魔女?請問這個邀請是來自閣下?還是來自你們的大執政官呢?”蕭旬撩頭發。


    “來自大執政官,也來自我。”盧基烏斯一點都沒給蕭旬機會。


    蕭旬伸出手輕輕搭在盧基烏斯的手掌上,一條腿後撤,屈膝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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