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旬跳下床,跌跌撞撞地想要去往諾莉亞的身邊。


    她不是已經叫他們今晚不要回家睡覺了麽?他們怎麽還會出現在家裏?


    蕭旬早就想到了,有人給她下藥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毒死她,而是要讓她失去行動能力,無法潛逃,隻能束手就擒。


    但是蕭旬根本不怕被抓,她又不是什麽魔女,她隻是一個穿越者而已,被抓以後隻要裝傻就好了,反正雅特莉婭斯沒有多少魔力肉體又相當羸弱,一看就不是成為魔女的料,怎麽樣都能蒙混過關的。


    隻是蕭旬根本沒想過要讓雅特莉婭斯的父母牽扯進來。她是個從來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愛的孩子,她其實,很想保護他們。


    “媽媽!”


    蕭旬越是想走快,越是覺得雙腿不聽使喚,她在距離諾莉亞還剩兩三步的地方撲倒在地,雙手被粗糙的地麵擦傷,一口濃煙嗆進肺裏,固體顆粒灼熱滾燙,似乎要把她的呼吸道燒傷。


    “雅特莉婭斯!”諾莉亞強撐著站起來,鮮血順著手臂滴進火裏。


    黑甲武士在女人背後再次舉起長劍,這是必殺的一劍,他根本就是打算下死手!


    “不要!不……咳咳……不要……”情急之下蕭旬伸出稚嫩的手,想要為諾莉亞擋下致命的刀劍,可是她的手又怎麽能夠企及?她連站起來都做不到,她此刻能做的,隻有眼睜睜看著罷了。


    蕭旬突然之間好像理解了,為什麽會有人向邪神下跪,哪怕會付出再沉重的代價也要許下心願。因為人的力量是有極限的,再強大的人也會力有不逮。當人親眼看著某些事情就這麽發生了,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時候,人就會把目光投向自己以外的力量。


    那些力量就像童話故事裏灰姑娘的魔法,為什麽灰姑娘的魔法一到午夜十二點就會消失,因為那個魔法是別人施舍的,極度不可靠,借來的東西遲早要還回去。


    可哪怕蕭旬一直以來都很清楚,使用那些從來就不屬於自己的力量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她在這一刻也突然動搖了,假如世間真的有神存在,她會向神祈願,哪怕隻是一絲一毫的力量也好,她想要借取力量。


    好像有什麽東西聽見了她的呼喚。


    下一刻,時間好像停滯了,空氣變得如凝膠般沉重。她看見黑甲武士高揚起的長劍反射著火光,火光也凝固在了這一瞬。


    蕭旬努力壓榨著身體裏的力量,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眩暈感。


    各種她從來沒見過的景象在眼前出現,出現又支離破碎,仿佛一千萬個世界在此誕生,誕生又毀滅。


    世界影像的重疊中,她看到了逐漸崩解的天幕,無數辰星化作無數火球隕落於地,整個世界都在燃燒,厚重得像是帷幕的層雲在墜星的衝擊中被砸散,露出星海般浩瀚的金屬齒輪群,小的齒輪帶動大的齒輪,大的齒輪套疊著更加巨大的齒輪,這些齒輪仿佛主宰著時間的流逝,一旦齒輪停止,時間便會終結。


    在齒輪底下,恢宏如群山般的宮殿上方,懸浮著一隻沒有眼皮的巨型眼球,初見會讓人誤以為是太陽降臨在這世間,上億枚白色的裂片在它的周身環繞流轉,濃腥的血淚自眼球底部溢出,一點一點漫過潔白的宮殿。


    可那隻巨大的眼球,並沒有看向她……


    然而再下一刻,隻是一個高大的男人闖進了她的視野,男人穿著被利刃劃得破破爛爛的白襯衣,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把重型迅捷劍紮向黑甲武士的心髒。


    那是蘭斯,蕭旬從來沒有覺得蘭斯如此高大過,仿佛天塌下來都能為她撐起一角的巨人。


    蘭斯嘶吼著,把黑甲武士撞倒在角落。


    諾莉亞趁機撈起蕭旬,死命衝出正在崩塌的木製房屋。


    可屋子外麵竟然是下著小雨的,朦朧而空洞,屋子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圍滿了人,黑甲的武士圍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牆,村民們在牆的外圍用力踮著腳,試圖從盔甲間的縫隙中窺探到牆內正在發生的事情。


    三個長老也在,他們被邀請到了黑甲武士中間,作為洛茲村中最有威望的三個老人,他們有資格知道末世拯救局來到村子裏是要做什麽。


    他們就在那遠遠地站著,目無憐憫,冷得像是這場雨。


    “沒想到,雅特莉婭斯竟然是魔女?”


    “我從一開始就沒喜歡過她。”


    “趕緊殺掉吧,整個一個禍害。趁著還沒有禍害到我們村子,趕緊殺掉。”


    “可憐蘭斯和諾莉亞,那麽好的一對夫婦,攤上這麽一個孩子。”


    “可憐什麽?魔女之父,魔女之母。”


    長老們的竊竊私語傳到蕭旬耳朵裏。


    “媽媽,我不是告訴你們今晚不要回家嗎?”蕭旬從諾莉亞的懷裏掙紮出來,站到地上。


    “我們看到屋子著火就趕回來了,寶貝,你怎麽遇上這麽個事呀。你一定不會是魔女的,對吧?”諾莉亞緊緊抓住蕭旬的手,她的聲音明顯在顫抖。


    蕭旬看向諾莉亞的臉,不知道流過臉頰的那道水痕,是雨水,還是眼淚。


    “沒關係的,媽媽你讓他們把我抓去吧,沒關係的!”蕭旬掙脫諾莉亞的手,想要朝著人群走去。既然他們是來抓魔女的,那麽自己被抓走,蘭斯和諾莉亞就會沒事了。


    諾莉亞死死抓住蕭旬的肩膀,把她按在自己身邊。


    圍得密不透風的黑甲武士讓出一條道路。


    一個沒戴頭盔的男人踏著堅實的步伐從人群中走來,停在武士們的最前方。


    他的身後,跟著一個披著黑色長袍,戴著尖角帽子的女人,女人手中握著一根彎彎曲曲的枯木法杖,法杖上渾濁的寶石仿佛不會反射任何光芒。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寶石的頂端好像被人為地磨出了尖銳的棱角。


    男人從腰帶裏提出一袋金幣,丟到女人手上,女人趕忙用上臂夾住法杖,畢恭畢敬地雙手接住,塞進黑袍裏。


    那個男人應該就是這隊黑甲武士的首領了,如果能和他進行交涉,說不定還能有點轉機……


    沉重的鐵靴踏進積水的聲音自蕭旬身後傳來,蕭旬回頭,看見那個打算置諾莉亞於死地的黑甲武士扛著帶血的長劍踏出火海,雨水澆在他身上蒸騰出白色的水蒸氣,他的另一隻手裏拖著奄奄一息的蘭斯。


    蘭斯的致命傷在胸口,就是他剛才捅向黑甲武士的位置。而黑甲武士的板甲上,隻被留下了一條算不上明顯的凹痕。


    武士把蘭斯拋到一邊,舉起長劍,又是很輕描淡寫的一記揮砍。


    諾莉亞再也抓不住了蕭旬的肩膀,癱倒在地上,任由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身上,血液流進積水裏,暈開,從深紅逐漸變成暗黃。


    現在隻剩下蕭旬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光著腳踩在積水裏,新買的睡裙黏糊糊貼在身上,冰冷的雨水順著指尖劃過大腿,尚有溫度的血泊環過腳邊,她雙眼朦朧什麽都看不清。


    是呀,這就是末世拯救局的手筆,她作為對人攻堅一科科長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的,無論對方是好人還是壞人,有沒有自己的故事,有沒有自己的家庭,隻要殺掉對自己有利,那麽殺掉就殺掉了,扳機一扣,對方往地上一倒血流一地,死了就是死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蕭旬感覺自己的心髒絞痛。


    明明對方隻是雅特莉婭斯的父母,明明自己對最親近的人也下過殺手,明明自己應該心死血冷,除了世界什麽也不愛了。


    好像這兩天,是她有記憶以來,唯一感受到的家庭的愛的時光,盡管這是屬於別人的愛。


    但是無所謂了,武士很快就會再次揚起長劍,下一個就是自己。


    隻是,她明明,還有一個世界需要拯救……


    “你知道,你昨天那些話,到底是哪一句打動了我嗎?”蕭旬耳邊傳來了十四州的聲音。


    “哪句?”


    “‘退一萬步來說,直接把我交到末世拯救局手裏,豈不比在這殺了我要好?’這句。”十四州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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