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之中,玉娘和歐陽淩相互看一眼,沒有說話。


    看來陳鴻是誤會了,將她們當成是雲怡的閨房密友。


    雲怡等了陳鴻十年,最終卻隻能遠嫁,她的那些閨中好友定然都對陳鴻極有怨氣。


    “陳兄,去年朝堂頒發《定民策》,其中有三條疏錄,鄉民常往,流民定鄉,不知你怎麽看?”車廂中,張遠看著陳鴻開口。


    這話讓陳鴻眼中一亮:“你想參加明年官試?”


    “《定民策》絕對是明年官試題,鄉民常住,這是府縣文職必考……”


    說到官試試題,陳鴻身上那等沉鬱之氣盡散,目中也有了光彩。


    歐陽淩轉頭看一眼張遠,微微點頭。


    在她聽來,陳鴻對於官試試題的解析,無比透徹。


    ……


    平泉府是鄭陽郡邊緣地帶,已經能遠望荒原,在整個騰洲都算偏遠。


    明台縣自然也不算多富庶,城中有名的館樓就那麽幾座。


    宏廷樓隻是一座斑駁的二層木樓,平日裏喝茶聽戲,看看舞曲,比不上那些有名館樓,敢敞開門來操持皮肉生意。


    宏廷樓中會些彈唱歌舞的伶女,大多都是身契留在樓中,要想得自由也極難。


    樓中供她們吃用,每年給三兩貼己錢花銷,其他就沒有了,想攢錢贖身,基本不可能。


    至於靠外人贖身,那更少有成的。


    宏廷樓這等地方有錢商客不願去,去的人也就聽聽曲,看看舞,少有會為伶女贖身的。


    馬車進城,陳鴻拿了碎銀,在脂粉鋪子裏買了一盒胭脂,用手絹包住,塞在懷裏。


    宏廷樓所在的街巷狹窄,張遠和玉娘他們下車,隨著陳鴻往裏走。


    “陳公子?”


    宏廷樓前招攬賓客的夥計看到陳鴻,麵上閃過詫異。


    不過到底是迎來送往的夥計,麵上立時又換上笑意,彎著腰上前:“陳公子,您可是是少來啊,雲怡姐今日有曲,可還是二樓雅室聽?”


    “我去給您向雲怡姐報一聲?”


    陳鴻搖搖頭,從兜裏數出一疊銅錢遞過去。


    “以往雅室都是雲怡貼的錢,今日,我就坐大堂聽吧。”


    “大堂,看的更近些。”


    夥計雙手接過銅錢,臉上帶著笑將陳鴻他們迎著送到樓裏。


    樓中大堂擺了五六張桌子,挑了幾盞燈,還算亮堂。


    前麵的小木台,就是伶女唱曲演舞的地方。


    “陳公子,茶水你們慢用。”夥計提了一壺茶放在桌上,然後轉身往外走。


    “那不是陳善長嗎,就是雲怡養著的那個?”大堂邊上,有穿著紅襖的女子湊到夥計身邊,抬眼望著陳鴻方向問。


    那夥計手在女子腰間摸一把,壓低聲音:“怎麽,雲怡要走了,你往後就是宏廷樓的台柱子,也想養個男人,看看我怎麽樣?”


    女子將夥計的手推開,口中啐兩聲,轉身往二樓上走去。


    宏廷樓賓客不多,倒是有幾個認出陳鴻的,也隻是微微點頭,並不說話。


    過不片刻,等樓裏燈大亮,小台子上就有抱著琵琶的伶女開始唱曲。


    那曲調不算多好,帶著一些地方腔音。


    等一曲唱過,台下有兩桌人稀稀拉拉的喊聲好,二樓窗戶裏有人拋了幾個銅錢到台上。


    陳鴻坐在那不說話,隻將麵前茶盞握著。


    台上伶女躬身,然後蹲在地上撿銅錢。


    一個穿粗布襖的中年婦人走到大堂邊,目光掃一下,到陳鴻麵前。


    “陳善長,你還算有點良心。”


    這婦人分明就是今日去白柳村的那位。


    婦人將一個巴掌大藍布包著的包袱放在陳鴻麵前,低聲道:“這是我家雲怡留給你的,她在宏廷樓所有的體己錢,給她贖身肯定不夠,你要是舍得,想法子再湊些。”


    陳鴻看著那包袱,有些失神。


    愣神一會,他將懷裏的胭脂盒拿出,抬頭道:“本準備親手給她的,現在看來怕有些不好見麵。”


    “代我將此物送——”


    他話沒說完,那婦人冷著臉轉身就走。


    陳鴻低歎一聲,看著麵前的包袱發呆。


    “你看不上雲怡,嫌棄她身份?”玉娘抬眼看著陳鴻,麵上神色沉下來。


    一旁的歐陽淩也是臉上露出幾分冷色。


    陳鴻才學他們是認可的。


    但才學之外還要人品。


    “我陳善長雖然此生蹉跎,可也算是心性純良,這些年我與雲怡相交,皆是真心。”陳鴻抬頭,麵上神色鄭重。


    “那你為何不願為她贖身?”玉娘盯著陳鴻。


    陳鴻搖搖頭,攤開手:“我能給她什麽?”


    “三間茅屋,年邁老母。”


    “還有此生都不可能中官試的虛妄?”


    陳鴻的話語之中,帶著微微的顫抖。


    若他家財萬貫,若他青雲高中,若他年少有為……


    那個在河邊唱歌,在柳下放紙鳶,將鞋襪脫在一旁,下河捉魚蝦的少女……


    小台上,抱著瑤琴坐下的藍裙女子微微躬身,目光落在陳鴻身上。


    不算多清麗,身上有幾分淡雅氣息。


    叮咚的琴聲響起,女子低頭。


    “紅塵難逃幾次,人瘦花黃。”


    “不屑誰說,情過緣盡有多荒涼。”


    ……


    “一別兩寬,細數曾幾過往。”


    “夢中你還如當初模樣……”


    台上人低著頭,聲音逐漸不成曲調。


    台下的陳鴻抬頭看著,涕淚縱橫。


    宏廷樓中,不少賓客都是轉頭。


    不少人曉得雲怡要被贖走,今日是最後一場曲了。


    這幾日樓中早在傳,門口夥計招攬時候,都是這般說,引多些人來聽。


    此時聽著曲,許多人都聽說過雲怡跟陳鴻的事情,不由目光看著陳鴻。


    才子佳人,落魄書生。


    戲文裏的蕩氣回腸,柔腸百轉,終是外人。


    那台上台下的淚水,才是真實。


    一曲歌罷,宏廷樓中少有的沉默。


    陳鴻站起身來,將麵前的包袱,還有那胭脂盒子一起,放到小台上。


    台上的女子看著那包袱,還有那個小小的胭脂盒,淚珠一條線的滾落。


    “啪——”


    二樓一個雅室的窗戶被推開,一位穿著錦裙的女子滿臉怒色,緊盯陳鴻:“陳善長,我家雲怡姐姐瞎了眼,才看上你這懦夫。”


    “虧她還請我來,說要是你手上銀錢不夠,讓我在孫家借貸些給你。”


    “你這等人,配不上雲怡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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