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九重境,一步一登天。


    隱元,洞明,瑤光,開陽。


    開陽境是武道第四重境,有此境者,可鎮一郡之地。


    “金將軍……”


    張遠低語。


    金城陸,廬陽府金家天才武者,廬陽城第一位以軍功榮歸的五品武將。


    廬陽城中少年誰不曾以金城陸為榜樣,憑手中刀,掙一份榮族耀己的功業?


    隻是這榜樣形象在十年前轟然崩塌。


    金城陸率八千戰兵出征北域,兵敗荒原,麾下皆死於異族之手,唯有他自身脫逃。


    據說他是以自己麾下兵卒的性命鋪路才活著回來。


    仙秦尚武,尚勇。


    逃命而回的金城陸成了廬陽城唾棄的笑話。


    金家也將他從族譜中除名。


    金城陸該是因戰敗之罪押送皇城問斬,沒想到會被關押在廬陽城鎮撫司司獄十年。


    張遠默默的多拿一份飯食放在柵欄前。


    “你為何會活著回來?”


    張遠抬頭,看向柵欄中端坐的身影。


    消瘦身形,胡須頭發已經遮蓋麵容,雙目之中透出晶亮。


    沒有鎖鏈加身,隻有雙肩之上各有一根深紮的鐵環。


    張遠的話讓本伸手去端飯食的身軀頓住。


    “我為何會活著回來,我為何會活著回來……”


    喃喃低語,那伸出的手掌將飯食端在手中。


    哆嗦著抓飯送入嘴裏,聲音帶著沉悶:“我死了八千兄弟,他們都是為我而死,我怎麽能不活?”


    “我要活著,我要活著……”


    如果還是從前的張遠,此時恐怕會直接站起身,指著金城陸的鼻子罵他懦夫。


    現在看過胡金仁和孟濤記憶的他,心境已經不同。


    胡金仁在第一次殺人時候,曾想過去死,但他最終沒死,反而選擇去殺更多人,更多無辜的人。


    孟濤武力無敵,但他斷去一臂,再做不成將軍之後,心中信念崩塌,隻求速死。


    生死之間,靠的是心中的念頭。


    金城陸這樣的人,要說他當真是貪生怕死恐怕說不過去。


    這樣的人,支撐他活著的信念,是什麽?


    張遠想起了自己的大哥。


    父死子承,兄死弟及。


    大哥戰死,自己沒有想過為他報仇,隻為他操辦後事,然後穿上皂衣。


    身為鎮撫司世代皂衣衛,私人仇怨已經看淡。


    皂衣衛總是要死的,然後家中人來頂職就是。


    信念,那件皂衣,那柄雁翎,就是每一個皂衣家族的信念吧?


    從前的張遠,不就是如此?


    張遠輕輕握緊拳頭。


    現在的他,似乎可以想更遠!


    他有能力為自己的大哥報仇!


    這一瞬,他仿佛感覺到心頭有火焰在灼燒。


    他腦海中那三個血珠震蕩,身軀中的先天真元穿行全身,將湧動的氣血束縛住。


    他的心情也平靜下來。


    有些事,願意去做就去做。


    這種明悟,讓他心頭豁然開朗。


    他看向呆傻往自己口中塞飯食的金城陸。


    八千兄弟死了。


    因為八千兄弟死了,所以他要活著。


    可是,這樣活在監牢,十年,二十年,直到被人遺忘,或者有一日被斬首,有什麽意義?


    “你不想為你的兄弟們報仇?”張遠輕聲開口。


    金城陸頓一下,並不抬頭,隻是伸手指向背後那有著密密麻麻刻痕的牆壁。


    “想,沒有一日不想,我每天在牆上劃一道痕,我等陛下釋我的罪,我等重新領軍的那一天……”


    “為何你要等陛下釋你的罪?”張遠麵色平靜的看著金城陸。


    “為何你要等重新領軍的一天?”


    “你多等一日,你那些死去的兄弟不就多煎熬一日嗎?”


    “你在牢中的煎熬,能比得過他們身死那一刻的痛苦?”


    張遠的話讓金城陸緩緩抬頭。


    他緊盯著張遠,渾身顫抖。


    張遠也緊盯著他:“十年,三千六百天,你一天殺一個異族,便是三千六百個,一天殺兩個異族,就是七千二百個,一天殺三個,八千兄弟的仇已經報了。”


    金城陸嘴唇哆嗦,渾身戰栗。


    他站起身,又伏倒在地。


    “啊——”


    痛苦的嘶吼從他口中發出。


    他返身撞在身後牆壁上,手指抓在牆壁上,因為太用力,指甲崩碎,鮮血順著刻痕浸染。


    “韓長載,放我出去!”


    “韓長載,我要投軍,我要做囚軍!”


    金城陸嘶吼,幾步衝到柵欄之前,雙手抓住柵欄,引動柵欄震蕩作響。


    韓長載,廬陽府鎮撫司司首。


    “趕緊走吧,這事情不是我們能管的。”張遠身後,羅尚虎伸手將他衣袖扯著就走。


    “哎,就不該讓你來放飯。”


    羅尚虎一邊說著,一邊目光飄向不遠處背著手,握著長鞭的黑袍身影。


    張遠是站著走出牢房的。


    司獄門口處那些獄卒的輸贏他不管。


    他尋個借口,徑直到皂衣衛當值修整的班房。


    剛吃過午飯的旗官孫澤,還有李長衛在那坐著,看張遠過來,都站起身。


    “你小子不在司獄當值來這做什麽?”李長衛麵上露出好奇,咧嘴道:“該不會是等不及——”


    “旗官大人,我想知道我大哥是怎麽死的。”張遠看向孫澤,沉聲開口。


    他的話讓李長衛渾身一震,孫澤原本帶著笑意的臉也瞬間沉下來。


    孫澤看著張遠,雙目眯起。


    “張遠,皂衣衛中袍澤自有複仇的手段,你想血親複仇,那還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我還當你沉穩了,本還準備將你調回來,如今看看,你還嫩得很。”


    冷哼一聲,孫澤將自己衣衫一整,大步往外走去。


    “本還答應為你主婚,現在看,你這性子還是莫要禍害人家小娘的好。”


    孫澤離去,李長衛看向張遠,低歎一聲。


    “張遠,皂衣衛最忌的就是血親複仇。”


    “你大哥也是頭的部下,你要血親複仇,就是在打他的臉,說他沒能力為你大哥報仇。”


    “你不知道,這三個月來,我們甲四隊一直在奔走,就是為了給你大哥報仇的事情。”


    “今日你來問這事情,頭他往後在鎮撫司怎麽抬頭?”


    一個沒有能力為自己部下複仇的鎮撫司旗官,還有誰能瞧得起?


    李長衛搖搖頭,麵色複雜的往外走。


    張遠今日這一句,他們這一隊兄弟的情分就散了。


    “當——”


    “當——”


    就在此時,急促的銅鍾聲音響起。


    本離開班房的孫澤狂奔而回。


    “鎮撫司任務。”


    “甲四隊集合!”


    “領兵甲!”


    看一眼立在原處的張遠,孫澤低喝:“發什麽呆?去兵甲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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