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槍聲過去,羅見在混亂中說:“老大,你走,我掩護。”譚少朝他打了個手勢,打開車門在一個臨空的山地下滾了下去。那是一個呈下很長的斜坡,中間一片空地,下麵是茂密的樹林,在電光火石間譚少抱著自己的頭順著作用力滾下了山坡。這塊地勢,是他們早就探明了的。而真正運著槍支的車輛,已經進入了秘密運道,再無風險。在下方接應譚少的是探路組,他們接住譚少,其中一個大漢背著譚少迅速撤離,而此時,直升機在上空盤旋,子彈從空中射下,時不時會打在他們周圍。西南地區是連綿不斷的一座深山接著一座深山,在這裏,一個地勢熟練的人勝過一支精銳部隊。所幸的是,譚少招幕的都是本地人,再沒有比他們更清楚自己土地形勢的人了……他們一路退到了方向偏北的地方,再一座地圖上完全找不到的山穀下停了下來,等著另外的人在這裏會和。那是處沼澤地比較嚴重的地區,終年迷霧四遍,沒有多少人來過,更是沒幾個人知道這個地方。譚少滾下山的時候傷了手臂,一支手完全動彈不得,輕裝上陣的手下們也沒帶多少傷藥,敷了些即地采的草藥,倒沒比西藥遜色多少,隻是止痛的功能沒有西藥好,他的手臂老是疼得讓他冒著虛汗。譚少是最早脫離困境的,但是其他的手下就沒他好運,等了一天,都沒有一個人來會回。但是,這種時候,比的就是耐性,隻要把人拖著追蹤他們,另一邊的真正運貨車輛相對的安全就會高很多。探路組的人跟譚少一共加起是四個人,譚少疼得老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手下們也盡職地忙著自己的事情,根本沒有時間再多照顧他。生死之間,男人們所要做的都是做好自己的事,譚少當然不可能為自己的手下添麻煩,他自天一亮,就拿起衛星電話跟張健通話。張健不比以前方便,譚少要跟他說話,至少要通過一段時間等待,等待張健確定安全無虞之後才跟他通話。第二天的早上,譚少坐在潮濕的草地裏等張健跟他說話的過程中對著一個老手下說:“你臉化膿了。”快五十的老農摸了下臉,那上麵疙瘩密布,他自己沒什麽不習慣的,他又對著地圖戀戀不舍地畫了幾道指給同伴看,才對譚少說:“沒事,老皮老臉的。”譚少坐在那也咧嘴一笑,白牙透著亮光,引得老手下說:“老大,以後天黑了你這牙就別露了,暴露行蹤。”譚少受教,閉緊了嘴,看著探路組的三人對著地圖繼續安排著後退之路跟遇上情況的措施。這組的三個人,都是老手中的老手。老農是老大,是景頗族人,他父親以前是一個深山寨子裏的族長,隻不過在一場大疫中病了,接著,老農的族人接二連三死去,到了最後活著的沒剩幾個人,強壯的勞動力也所剩無幾了,老農為了救最後的族人,出了山,竭盡全力養活著最後的族人。接著的是阿克跟阿伐,也是寨裏出來的,都不會說普通話,甚至不認識幾個字,他們都是家裏窮,窮得實在沒辦法,老爹老娘全死光了,卻有好幾個幾歲弟弟妹妹供著,小孩們想過像山外人一樣的日子,能一天吃三頓,能有書念,能有一件好的衣服穿,作為哥哥的他們不得不走上了這條路去實現他們要過的日子。譚少對他們的背景再清楚不過,有時候他都覺得人活著,真的為了生已經夠付出良多……不管是什麽樣的低賤自卑,他們都在深淵裏爬著,盡量爬著往上,直立行走得活得像個像樣的人。有時他也覺得他對範宗明的愛情執拗得到了病態……生命不過是那麽個玩藝,說到底,人死了就全沒了。怎麽他就非得要什麽也不顧也要去更接近他一點,用一種狂妄的徹底的別人都說不對自己卻沒法覺得不對的方式占有他,愛他,把他刻在骨子裏的每一處,寫在自己的靈魂裏?可能我愛他愛習慣了……失了他,我就什麽也不是。譚少看著他的手下在激烈地說著土語商量退路的路線,不由得苦笑了聲,人呐,這一輩子,都是有追求的。隻不過追求不一樣,路中的荊棘也不一樣。可這,並不代表,他們的苦難比誰輕一點,或比誰重一點。生命的過程,無非是我們向往的似乎還在我們想象的眼前,就算辛苦,就算被千人所唾棄,萬人所不能理解,就算自己也在無數個時間裏懷疑自己,否定自己,折磨自己還是舍不下並且還必須走下去的過程。如果生命還在,除了追尋,我們還有什麽辦法。就算,痛苦比快樂還多。為了那刻的快樂,就算付出很長時間的痛苦代價,人們都是願意的。譚少覺得自己無非也不過是那麽個人,為了那渴望有天能捧著自己的心毫無顧忌地說給他哥聽的那句:“我愛你。”他覺得他願意付出一切。他想,我無非不過是想好好說一聲我愛你,說給他聽。說給所有所有的人聽,我愛他。也為了證明,其實他是個男人,不管是個什麽樣的人,也不過是愛了就愛了,為了愛,他願做任何的一切。瘋狂吧?但是管呢,他做的瘋狂的事太多了,再添一樁,也就如此了。這他媽的人生。老農激烈地對著地圖跟阿克跟阿伐爭著是沿著小河還是沿著山脈頂峰退到指定點時,張健的電話來了。張健在那邊說:“該知道的我先前我跟你說了,重要的事我也探不到,我手再長也伸不進去,軍事行動有多嚴重你比我清楚,你自己看著辦。”“呃?”譚少啞了嗓子,笑了聲說:“不是來真的吧?”張健沒有回答他嘲笑式的話語。“我還跟羅見說,別傷他呢……”譚少有點小痛苦,但還是笑著說:“不過說真的,我要是真能死在他手裏,就算一萬個不甘心,也算得償所願了。”天空上麵,似乎還依稀聽到見直升機的盤旋聲,譚少躺在濕密的草地裏,對著張健說:“這是最後一次跟你聯係了,事成後,再說。”張健毫不猶豫,這邊,譚少也第一次毫不地猶豫地,掛上了電話。譚少一掛完電話,對老農下了命令,“先別談別的,發消息下去,三天,在三天之內,沒到達的我當他是死了。”老農點頭,沈了下臉,跟十幾來個小時一直斷斷續續聯係的同伴們散發指令去了。羅見到的時候,譚少疼得真的是一句話就算用擠的也擠不出了,他頭上用草藥被蓋著退燒,大霧裏老農說:“老大,別開口了。”就算霧有點濃,羅見還是能清楚看到像個泥人躺著一動也不動的譚少,覺得現在這個人真的跟他當初一眼見到的那鮮豔又俊美的男人相差太遠了──他有時候真不明白,有些人明明可以一輩子高高在上,為什麽就非得過這種亡命之徒一樣的永沒有天日的生活方式呢?譚少還是掙紮著開了口,他用著破碎的,難聽得讓人覺得刺耳的聲音說:“還……還……幾……小……”他再也擠不出最後的字了,老農回答說:“還有八小時,我們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