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應肅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反唇相譏:“我至少比你好些,我已經是這樣的人了,沒打算繼續造孽。”  那聲音截然而止,倒叫徐繚惴惴不安起來,他低聲道:“應肅?你在說什麽?”  “……”應肅歎了口氣,半晌才道,“劇組那邊想談談炒緋聞的事,所以我來問問你有什麽想法?”  徐繚十分震驚:“這還需要問嗎?當然是不同意啊!難道我們交往是交假的嗎?!如果這部電影沒有炒作就會撲街的話那就讓它撲街到死算了,我才不在乎它到底會怎麽樣,我隻是個演員,做到我的本分,全心全力演出就足夠了。”  這話擱在金球獎之前,他還真不敢這麽囂張地說出口,可是拿到金球獎之後許多東西就截然不同了。  誠然,徐繚的確很在意《七日戀歌》跟自己作品是否能夠成功,可說實在的,要是它們糟得隻能靠賣因戲生情才能得到銷路,那足以證明他徹頭徹尾就是失敗的。既然本身就是失敗的,徐繚又為什麽要為此做出犧牲。  無論應肅在不在意,無論他們的關係是否能夠公開,徐繚都不想參與這些『亂』七八糟的炒作。  “我想也是。”應肅淡淡道,“我會拒絕的。”  徐繚的心裏悄悄開出一朵花來,他甜滋滋地問道:“你現在是不是很開心啊。”  應肅於是又輕輕笑了笑,他柔聲道:“是啊,我很開心。”  “是他嗎?”  嘈雜聲忽然減少了,一個沉穩而具有威嚴的年長男音極輕地響起,卻在安靜的環境裏無比清晰。  “與你無關。”  被掛斷前,徐繚聽見應肅如此冷酷地回應道。第九十四章   “我還以為你會更欣賞年長些的。”  病床上的中年男人單手摘下眼鏡,指尖按『揉』了下鼻骨兩端,另一隻掛著點滴的手安安分分地放在邊上。他的學生跟請來的保姆都已經離開了這間病房,雪白的被子上平鋪著宛如手冊的報紙合集,紙張與油墨的氣味不算太重,他伸手撫過平滑的紙麵,上麵有幾處被做了記號,無一例外,全與徐繚有關。  “你向來自以為是。”  應肅語調冷淡,坐在椅子上平靜地凝視著對方,用見怪不怪的口吻譏諷道。  對方不置與否,他們兩人已經太久沒有見麵,沒必要把時間跟狀態浪費在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上。沒有任何人敢說自己能夠抵擋住時間這股洪流的衝擊,縱然再無所不能,也無法消抹多年不見帶來的隔閡跟陌生感,不光是應肅對他的,也有他對應肅的。  照片、信息、成就,獲取這些對應睿簡直輕而易舉,然而冷冰冰的紙張卻無法告知他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脈曾經經曆過什麽,負擔過什麽,曾為什麽高興,曾為什麽悲傷。  他對這個孩子一無所知。  “跟明星交往對你並沒有任何益處。”應睿輕輕翻過幾頁,平淡無奇道,“戀情不夠穩定,感情難以長久,他又正當紅,受到的誘『惑』力遠比你我能想象到得更大,而你自己也應該清楚,你從來就不是討人喜歡的『性』格,他遲早會厭煩你的說教、冷靜還有一成不變。”  許多未能及時抒發出來的情感並非消失不見,它隻是被壓抑在某一處,迫不及待地等待時機以最為醜陋的麵目爆發出來。  應睿不知道對方如今已成長成一個怎樣的大人,然而並不妨礙他斟酌片刻,挑選最不易起衝突的那些話題。以吵架為結局的會麵毫無意義,除了表現適當的關心,應睿並不打算再過多試探應肅的底線。  “這倒得多謝你。”應肅看了看窗外,忽然道,“我已經學會不再對任何人、任何事抱有信任,假如最終結局不好,那也是我、應得的,我並不在乎。從決定那一刻開始,就該已經準備好這一切將會結束,誰也沒有義務回應這些自以為是的期待。”  “我已經習慣了。”  任『性』、倔強、嘴硬,小時候的壞脾氣倒是一點都沒變。  “我始終認為你更適合女『性』一些,她們相對更溫和,對感情更細膩,而男『性』則不同,他們更在乎顏麵、事業,彌補這些差異並不困難,可是你真正缺乏的是家庭,男『性』無法給予你,而且這條路太難走了,即便政策已經通過,社會也並不包容。”  應睿並非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他對應肅的戀情並無『性』別上的限定,不過無疑,男『性』戀人在這個社會上會遭受到更多的阻礙,特別是這位男『性』在社會裏還享有極高的地位跟聲望時。  應肅會被孤立成異類。  人們宣揚對同『性』的支持跟包容,新『潮』的女孩跟男孩們將這感情包裝成美好的糖果,然而這不全然就是現實,脫離開美麗的外形,令人動容的『性』別抗爭,感情從來都是那個模樣,無論異『性』還是同『性』。  爭執、包容、痛苦、幸福、『性』都是同等的,分明是同樣讓人心力憔悴的感情,同『性』之間還要再承受來自社會的重壓。  當斥責與痛罵如『潮』水般湧來時,沒有人能為他承受這些,這是社會不平衡的法則,它無禮、傲慢、高高在上、陳舊爛規,值得丟進垃圾桶。  可發鈍的利刃仍能夠叫人遍體鱗傷。  陳腐的思想可以由任何人作為先鋒去推翻,唯獨不該是應肅,不該是他經受這些,不該是他在承受一份不穩定的感情時,還要恐懼擔憂自己會被人當做荒誕不堪的異類。  偏偏應肅不會在乎,這才令應睿憂慮。  應睿略有些艱難地用單手擦了擦眼鏡,他向來是個溫順聽話到不叫醫生跟護士多『操』心的病人,並沒有隨便動彈另一隻手。  而應肅隻是冷眼旁觀著。  “合適。”  應肅忍不住笑了起來,眼底一片冰冷:“對你來講,任何事情總該選擇合適的那套方案,這樣的做法更合適,這樣的選擇更合適,至於心裏希望怎麽做,想要怎麽做,從來都不重要。你總是做最合適最正確的決定,所以你的學生活下來了。的確,她注定是要死的,你做出合適的選擇,還挽救了一條人命甚至於一個家庭,對嗎?”  “我並不想跟你爭執。”應睿輕聲慢語道,“我很抱歉,小肅,我很抱歉當時我沒有待在你身邊,沒能照顧你,你母親死後我陷入痛苦失去了跟你溝通的最佳機會。可你應該停止自責了,你知道這一切都跟你無關。”  應肅冷笑了一聲,反問道:“我應該自責嗎?”  “那你在做什麽呢?”應睿緩緩道,“你願意來見我,卻不願意放下,如果你隻是單純地恨我那倒輕鬆了,你大可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而不是將這一切責任怪在自己頭上。離去的人總會給還活著的人留下一定的愧疚感,然而這不是你的問題。”  已經十多年了,許多堅持成為恨意的理由早已消散,留下的單純隻是恨這種感情而已。  應肅最後深深地看了應睿一眼,分明與自己血濃於水的親人,卻同樣叫他恨之入骨,最終轉身離開了。  “我不需要家庭。”  “我不像你這樣傲慢,最起碼多多少少還留有一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所以不會給人無望的期待,不會讓人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與眾不同。”  世事有時候就是這麽荒誕離奇,無論應肅多麽抗拒、排斥那個男人,甚至為了顯現出自己與對方的截然不同而去惹是生非,做個叛逆少年;然而在青春期躁動的荷爾蒙一過之後,他就意識到那行為太愚蠢了,冥冥之中像是仍有什麽將他們兩人聯係在一起,無論應肅如何不甘願,他終究越長越像應睿,不光外形,還有『性』格。  哪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  甚至於時至今日,應肅都開始理解對方的行為,比起遠在病床上有醫生照顧的*屏蔽的關鍵字*,自然是一條岌岌可危的『性』命更有拯救的價值。應睿總是做最合適的選擇,醫生沒能救下他的*屏蔽的關鍵字*,他卻救下了一個家庭。  也許應睿說得沒錯。  一直以來,應肅都在責怪自己,責怪自己為何沒能大膽點跟隨母親離去,即便如今已不會再有這樣愚蠢的輕生念頭,可是他仍無法停止責備自己。  責備那個,輕易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自己;責備那個,把血脈跟感情太當做一回事的自己;責備那個,太過自以為是的自我。  應肅並不愚蠢,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內在如何扭曲崩潰,知道自己的想法如何迥然有別於世道所鼓吹的感情,知道自己保持這樣的想法對願意與他建立感情的人是多麽不公平,然而他再無法給予更多的東西,多疑跟猜忌隨著母親的離去深深根種在他身體裏,無法全心全意地投入信任,徹徹底底把自己交托出去。  他最終完完全全變成了跟應睿一樣的人。  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大概是他不像應睿那樣造孽,決定再去毀掉另一個無辜生命的人生。  應睿是個好人,這一點應肅無法否認,教育、脾『性』甚至於認知,他儒雅和氣,從不打罵他人,多年來給予應肅冷靜的空間,維持恰到好處的聯絡,不會借以親情要挾,如果沒發生那場令人不快的生死抉擇,本該是個無可挑剔的父親。  然而發生了,應睿沒有做好選擇。  有時候命運就是如此喜怒無常。  …………  拍攝進行得很順利,這次工作對於徐繚而言幾乎是享受,放鬆、自在,熟悉之後他們甚至能隨時隨地即興發揮一下,用不著擔心對方接不住。  今天曲嶺月有些事,行程安排得是徐繚跟趙鬆溪的拍攝環節,劇本一向是打『亂』來拍攝的,昨天還在拍攝吳語剛決定好聘用喬詩杏,今天就開始拍攝第七天喬詩杏即將離開的對話場景了。  趙鬆溪給書店出的主意就是他把櫃台搭成了個半書窩的模樣,導致整個書店看起來全是書堆砌起來的,而他窩在唯一一張躺椅裏悠哉悠哉地像個小老頭。無論是否處於拍攝狀態,趙鬆溪看起來都跟這間書店契合完美,仿佛他天生就該塞在那張椅子裏一樣,可同理,任何人都不會因為這些雜『亂』繁多的書籍而忽略他,如果這是張圖畫,那趙鬆溪無疑是主題,大量的書籍不過是點綴。  徐繚帶了兩杯咖啡來,正燙,他跟這間書屋格格不入,這導致劇組在擺放書籍跟設置他的衣物上格外別出心裁了些,使得整體構圖看起來完美無缺,不至於叫徐繚顯得太突兀,又讓他看起來具有自己的特『色』。  這段劇□□實上有點搞笑,它是個轉折點,喬詩杏即將要離開咖啡館,而吳語最終決定不將這份感情說出口,然而他痛苦地像好朋友米開朗傾訴,卻得到了對方的抨擊。這一段吳語跟米開朗需要掐起來,他們都屬於偏“文職”的工作者,加上有一個還是怪咖,所以不會真正打起來,但是會以更別樣的方式掐起來。  場記按下板子,正式開拍。  “胡扯。”  米開朗喝了口熱咖啡,他歪著頭縮在椅子上,懶洋洋又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紙,長腿作為支架任由書本依靠,哼了兩聲:“你在找借口。”  “我沒有。”吳語攤開手道,他大半個身體倚靠在書堆上,歎著氣喝了口咖啡,“我不怪你,你壓根不懂,沒明白這件事多重要。她是個萬眾矚目的大明星,而我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說不準她對我的好感也隻是演的,你知道,演員嘛,她們不會讓你意識到你是個討人厭的家夥。”  “胡扯。”  米開朗又重複道。  吳語深呼吸了一口氣,他試圖跟米開朗說清楚這件事:“你不明白,如果我說了,那一切都回不去了,這七天的美夢都會消失,她再也不是那個傻乎乎又可愛的小咖啡師。我不能愛她,你明白嗎?她有更好的人生,更合適的對象,而我什麽都給不了。”  “膽小鬼。”米開朗從喉嚨裏咕噥出不屑的聲音來,他鄙夷道,“全是借口。”  吳語有點惱火了:“蠢貨!你才是在胡扯的那個!你壓根不懂我們之間差距有多大!”  “你是個白癡。”  “我才不是!”  “你就是。”  “滾你的吧!”  ……  他們用言語攻擊了一會兒彼此之後就安靜了下來,因為這實在有點像菜雞互啄,分明打不到對方但是他們倆還試圖用肢體攻擊空氣。吳語換了下姿勢,他端著咖啡杯坐在了書上麵,靠著書櫃慢騰騰的,略有些沮喪地說道:“你說得對,我隻是在找借口,因為我在害怕。所有的理由都隻是借口,隻是為了保護自己,我已經愛上她了,無論她是哪個人。”  米開朗或者說是趙鬆溪,不知怎麽地走了神。  導演立刻喊了停,他疑『惑』地看向趙鬆溪,不太明白對方為何突然停下了表演,而趙鬆溪很快就回過神來了,對眾人道歉,說自己可能需要休息一下,從早上拍到中午,零零碎碎拍了不少,因為劇情差別極大,出入戲也的確令演員疲憊,導演倒是能夠理解。  即便像是趙鬆溪這樣的演員,也不可能隨時隨刻百分百好狀態,更別提有時候不是演員的問題,而是燈光、場景甚至於構圖出了錯,都要求演員一遍遍地重來,也難怪趙鬆溪疲憊不堪。  於是全組暫作休息。  徐繚拿著劇本走過去坐在趙鬆溪旁邊,而對方隻是若有所思地翻動著手裏的書本,像是想到了與劇本甚至劇組毫無關係的事情,視線一動不動,他覺得趙鬆溪並不是累了,之前連著拍攝了近十八個小時都沒見趙鬆溪出任何問題。  所有合情合理的理由都是借口,隻是為了保護自己。  問題大概是出在這句話上吧。  吳語一開始就認出了喬詩杏,卻故作惡聲惡氣,他給予了喬詩杏一個能夠喘息的空間,並且認定對方對自己產生的好感正是因為他們互不相識,讓喬詩杏感覺到十分自在。他將這一切歸於美夢一場,定下七日之約,等待著美夢醒來的那一刻,然後做出最理智最克製的決定。  他不會告訴喬詩杏,自己到底有多愛她,不單單是仰慕、『迷』戀、粉絲對偶像的崇拜,他愛她,隻是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  然後吳語為埋葬這份感情找了無數借口,他們之間身份差距太大了,這七日對喬詩杏而言不值一提,她的留下不過是一個演員為了自己的角『色』來學習如何當一個咖啡師。然後心安理得地拒絕喬詩杏的回應,漠視對方的真心,放棄可能會擁有的美好結局。  老實說,其實徐繚並不覺得吳語的想法有什麽問題,現實往往是殘酷的。  然而電影就是要擊破現實,所以米開朗發出了聲音。  這一切隻是膽小的借口!  情況與趙鬆溪和羅棠的婚姻不那麽相符,卻也有點異曲同工之妙,徐繚聳了聳肩膀,在對方認真沉思的片刻,端起自己的咖啡溜之大吉,有過之前的教訓,這次他可不敢再沒頭沒腦地瞎給意見。  即便是在拍攝期間,劇組也需要一定的曝光度,隻要與劇組提前協商過,媒體可以進行探班采訪,趙鬆溪在這方麵完全指望不上,曲嶺月離開之後基本上就靠徐繚一個人支撐,好在媒體對落單的他不太感興趣,來得不太多,不過這也導致了來探班的這部分記者對徐繚“太感興趣了點”。  “和曲嶺月合作扮演一對情侶的感覺怎麽樣?”記者的臉上充滿了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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