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到樂小封出現的時候。


    我驚訝的程度不亞於看到樂小刀的臉。


    主要是因為我一直都知道樂小封在國外治病。


    而且……


    現在的樂小封,那精神狀態,肉眼可見……


    比我當時見到他的時候還要差了太多了。


    他的身高和氣質,眼神中的剛毅和堅定,依舊是很有壓迫感。


    可他的風采卻不複往昔了。


    完全可以用麵黃肌瘦來形容。


    樂小封緩步走來,身邊沒有任何人攙扶。


    動作慢得像是一個佝僂老者。


    “封哥……”


    曾本昌等人看到樂小封的時候。


    一個個臉上再次大驚失色。


    所有人都沒想到,樂小封居然也會出現在今天這個場合!


    反倒是雲振翔等人,臉上顯得並沒有多麽意外。


    仿佛是早有預料一樣。


    其實我也覺得,今天這樣的場合樂小封也出現了,那才是合情合理。


    畢竟……


    樂小封之前所鋪墊的一切。


    終於在今天實現了。


    他也如願以償,終於見到了樂小刀。


    樂小封麵無表情。


    樂小刀還在笑著。


    他就站在原地,站在雲櫻身邊,微笑著看向樂小封。


    終於,許久之後,樂小封走到了樂小刀的麵前。


    他一句話也沒說,上下打量了樂小刀一番。


    樂小刀隻是笑著對樂小封說了一句:“大哥,你比以前……瘦了很多!”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聲中竟有些哽咽。


    樂小刀的眼眶也是一瞬間就紅了。


    樂小封聲音嘶啞,抬手拍了拍樂小刀的肩膀:“這十年……你過得好嗎?”


    樂小刀也拍了拍樂小封的手背:“好……怎麽不好?我過得非常好……你不是都看到了麽?我所做的一切……大哥,這次……也是我贏了吧?”


    樂小封點點頭:“你贏了……你贏了……小刀,你確實長大了……不,或許你早就長大了。當年我確實不應該一直把你當成孩子……是大哥錯了!”


    樂小刀吞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氣:“不,大哥你說得對……你當年就說得對,如果我不是孩子的話,我怎麽會花費十年的光陰,跟大哥玩兒這麽一場無聊的遊戲?”


    樂小封道:“遊戲玩兒了……該收心了不是麽?”


    樂小刀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隨後掃視了一眼賭場大廳裏的眾人。


    此時此刻我才幡然醒悟。


    垂死夢中驚坐起。


    小醜竟是我自己。


    從始至終,這一切的開端隻不過是源於我長了一張跟樂小刀一模一樣的臉。


    看到樂小封兄弟相認。


    其實我是為了樂小封高興的。


    我也為樂小刀高興。


    可一想到我長期以來都活在他們的陰影和掌控之下。


    這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讓我心頭堵得慌。


    雖然峰叔曾經不止一次暗示過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可有時候真的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被利用……但我也收獲了不少。


    我認識了很多的人,見識了很多江湖的險惡。


    “那行吧……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兒,你樂小封兄弟倆都在的話,那我們就好好算算這筆賬吧!”


    這個時候,李老虎不合時宜,憤然開口。


    李老虎的嗓門很大。


    一時間,賭場大廳變得有些安靜起來。


    李老虎指著樂小刀道:“你們也不用在這裏上演什麽兄弟情深的苦情戲碼,樂小刀……不,或者說是蠍子先生。當年我確實一直很敬重你……一直到現在,我都很佩服你,確實是你一手把滿天星扶持起來的!我李老虎當年做過愧對於你的事情,我感到抱歉……但是,一碼歸一碼……你殺了我的兒子!這個仇,你說我們今天是不是該算算?”


    李老虎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目光最後是落在了馬富貴的身上。


    馬富貴也是態度堅決:“我們跟樂小封早就有仇,跟樂小刀現在是新仇加舊仇,正好兩兄弟都在,確實應該一塊兒算算了……”


    馬富貴說完,看向了錢世凡等人。


    他冷笑著說了一句:“老錢,孫傑……還有你,阿昌……你們還在愣著幹什麽?眼下這個形勢,難道你們還看不明白麽?你我幾家,其實大可以成為兄弟家族……我相信以你們現在樂天幫的根基,加上我和老虎兄在滿天星的擁躉……這個江湖,遲早都是我們的天下……什麽陝西塗家,京城龍家……那時候我們何所畏懼?”


    我沒想到馬富貴的野心居然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強大。


    我本以為他隻是想在滿天星一手遮天,順手對付樂天幫。


    現在看來,即使掌控了滿天星和樂天幫,也不是他的最終目的啊!


    錢世凡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


    曾本昌點了點頭,說:“我覺得老虎兄和富貴兄說得都沒錯……”


    曾本昌點燃了一根雪茄,對樂小封說道:“封哥,我承認當年我們確實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可是這些年來,你所做的一切,你的偏心……你讓我們幾個家族互相猜忌,你覺得你做到了你這個當大哥的責任了嗎?”


    樂小封搖了搖頭:“我早就已經決定,不再摻和樂天幫的事情。人到了一定的階段,終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我答應了王峰,他做局幫我找出小刀……而我,要舍棄樂天幫的一切……”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


    原來私底下,峰叔和樂小封居然達成了這樣的協議。


    不過轉念一想。


    峰叔算是半個白道的人。


    在明知道樂小封大限將至的時候,再選擇讓樂小封舍棄一切……


    那麽十年的時間,峰叔都沒有讓樂小封放棄……


    由此可見,冷獄長那句話是說對了。


    峰叔確實一直都把樂小封當成了最好的兄弟。


    因為選擇在他臨終前對樂天幫下手,那個時候任何一切……都不如找到樂小刀來得更實在了。


    樂天幫,終究隻是泡影。


    雲振翔一言不發。


    他忽然走上前,把雲櫻拉到了一邊。


    我看到雲振翔帶來的一幫兄弟,加上向舵何鐵柱等人,一個個都是十分堅定地站在了樂小封兩兄弟身邊。


    “想對封哥和小刀下手麽?問過我的意見沒有?”


    雲振翔沉著臉,用寒冷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視著。


    曾本昌也冷笑道:“阿翔……你知不知道什麽叫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看看這個娛樂城上下……我們的人早就把這裏給占了。再加上老虎兄和富貴兄的人……我給你一句忠告,迷途知返……幹掉樂小封,以後大家還能做兄弟。你在昆明那邊……我也會給你提供源源不斷的資源……大家共同雙贏……”


    雲振翔冷笑:“曾本昌啊曾本昌,你說這話的時候,自己覺得可恥不?對封哥你都敢下手,我還能聽信你的鬼話麽?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對不起……”


    雲振翔看了一眼雲櫻,沉聲說:“我家妹子是小刀的未婚妻……小刀是我未來的妹夫……是我的親人。你又算哪根蔥?也配跟我提起兄弟二字?”


    “二叔三叔四叔……不要跟他們廢話了……要動手就盡快,我們這麽多人,我看哪個不長眼的敢出來幫忙!”


    這個時候,夢天機快速跑到了曾本昌身邊。


    現在再回頭看夢天機。


    再看看樂小刀。


    我心中歎息。


    曾經我一度聽說,夢天機就是第二個樂小刀。


    可今天我得知的一切……


    夢天機哪裏能算得上是第二個樂小刀啊?


    就夢天機的這點度量,這點出息……


    真的是給樂小刀提鞋都不配啊!


    “大哥,你怕麽?”


    樂小刀輕輕歎了一口氣:“看來我們今天是在劫難逃了呢……”


    樂小封卻答非所問地道:“小刀……如果我親手把你送進監獄,你會怪我嗎?”


    樂小刀愣了一下。


    隨後,他一笑。


    搖了搖頭,對樂小封道:“我非但不怪大哥,我還會感謝大哥……”


    樂小封問道:“為什麽?”


    樂小刀道:“這十年來……其實我一直做著違心的事兒。但我又無法克製內心的欲望和好勝心……我一直走在犯罪的道路上,我已經無法自拔……我渴望有一天能有人解救我,帶我走出這個泥潭……如果這個人是大哥,那就更好了!”


    樂小封道:“但是你可能會死……”


    樂小刀搖了搖頭:“我犯下的那些事兒……死不足惜……如果真的死了,我不是正好跟大哥作伴麽?”


    樂小刀說著,已經滿臉熱淚。


    他忍不住抬起自己的手,撫摸樂小封的臉頰,哭道:“我之所以做下這一切……是因為我一直都把大哥當成自己的偶像。我拚命追趕大哥的步伐……我想成為大哥這樣的人!可是大哥……你現在也老了……你好像快要死了……”


    樂小封歎道:“是啊,快死了,人之將死……看到的就更多了,很多事兒也都看透了。人生如夢……一切都隻不過是個夢罷了……”


    樂小封兩兄弟的對話,讓支持樂小封和樂小刀的人無不動容。


    我看到居然連雨柔的眼眶也有些紅了。


    雲櫻更是泣不成聲。


    樂小刀回頭問雲櫻:“可是我死了,你怎麽辦?”


    雲櫻搖搖頭:“我會守著你……”


    是守著他隨他而去?


    還是守著他的墳?


    我不得而知。


    我也並不想知道這個答案。


    樂小封對曾本昌歎道:“我知道你們想對我動手,我今天既然來了,就沒想著活著離開……但是大家好歹兄弟一場,能再給我一點時間麽?”


    曾本昌不說話。


    但他抬起了手。


    這也算是答應了樂小封。


    李老虎等人也沒有輕舉妄動。


    或者說……


    在沒有真正動手之前。


    誰也不敢第一個動手。


    樂小封忽然對我招了招手。


    我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走到了樂小封的麵前。


    我再次跟樂小封對視起來。


    樂小封擠出一個笑容。


    這笑容我已經很熟悉了。


    但是卻沒有了往日的神采。


    “阿堯……我一直都在算計你,你恨不恨我?”樂小封問我。


    我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回答:“恨……”


    可我的內心,又很敬重他。


    其實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


    我真的把樂小封當成了自己的大哥。


    有時候演戲,演著演著,自己都當真了。


    “你恨我是應該的……”


    樂小封歎道:“不過雖然你恨我,但我還是有些話想對你說……”


    我點了點頭:“我聽著。”


    樂小封再次對我招手:“你湊過來……”


    我湊了過去。


    樂小封微微垂頭,在我耳邊低聲道:“阿刀那裏,有一張銀行卡,那上麵是我這些年攢下的所有的積蓄,也是不會被巡捕查到的一筆錢……算是我這個做大哥的,說到做到,從你一開始我就答應你的!”


    換做之前。


    我很心動。


    我會很開心。


    我知道,那卡上一定是一個我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


    我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應樂小封。


    樂小封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變得有些吃力起來:“還有一件事……算我拜托你。我知道小柔很愛你,以後幫我好好照顧她……算是我求你。我這一輩子都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但我不希望你告訴小柔真相……我不希望小柔知道她有一個我這樣的老爹……可以麽?”


    這一刻我猶豫了。


    樂小封所說的照顧。


    又是什麽意思呢?


    是讓我娶小柔為妻麽?


    這不就違背了我和趙嫣然的天涯海角麽?


    “我走了以後……你告訴無雙……林靜是她的親姐姐……但是不要告訴她,我……是她們真正的父親!”


    我瞪大眼睛望著樂小封。


    其實一開始我就已經猜到了一些端倪。


    可最讓我意外的是……


    無雙和林靜居然都是樂小封的女兒!


    “以後她們要是需要幫助……我想你會義不容辭的,到那個時候,你一定成為了一個不次於王峰的存在,我一直都相信你的,阿堯……”


    樂小封的喉頭有些哽咽起來。


    我不知道是因為情之所至,還是因為病痛讓他無力支撐。


    他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但是卻拍得很輕,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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