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繩索從城牆上放了下去,剛巧就垂在畢增的眼睛前邊。


    已經退無可退的畢增在看到這條繩索的那一刻,仿佛看到的是捏指微笑的禪宗大德。


    沒有絲毫遲疑,畢增一把攥住了繩索。


    二奎稍稍一發力就把畢增從城牆下邊提了起來,那畢增甚至有一種衝天而起的魚躍感。


    再次回到城牆上的畢增和小半刻之前的畢增判若兩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一條一條的,和身上的血痕絕配。


    頭發也被抓掉了不知道多少,頭頂上也是血跡斑斑。


    臉上被抓的如同蛛網,脖子上的血痕更重。


    跌坐在葉無坷麵前的畢增大口大口喘著氣,這會兒是一點兒也裝不出來了。


    二奎在畢增麵前蹲下來,蒲扇那麽大的巴掌要落下的時候嚇得畢增往後一躲,卻發現那蒲扇般的巴掌竟然溫柔的在他頭頂拍了拍:“嚇壞了吧。”


    畢增看著這位黑鐵塔似的大爺,戰戰兢兢的點頭。


    二奎說:“不怕不怕,他們下手真是沒個準兒,下次不會再把你丟下去了,你乖乖的,不乖也不會把你丟下去了,我下手比他們有準,一巴掌你準死,咱不受折磨。”


    畢增:“......”


    沒片刻,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事說了個七七八八。


    他確實是銘泰錢莊派駐在這股山匪裏的諜子,而這些所謂的山匪,其實都是日月堂在這十幾年來在東西兩蜀招攬的人。


    這些人,要麽就是被地方官府追捕的賊寇,要麽就是平日裏好吃懶做但卻對朝廷不滿的廢人,還有前朝舊楚的餘孽,以及所有能拉攏的都被他們拉攏了。


    這些人本來就仇視大寧,稍微給他們一些好處他們馬上就會答應下來。


    朝廷在西蜀道剿匪之後,大批的山匪被剿滅,山中的營地也多數都被摧毀,但依然還能用。


    這些人鑽的就是這個空子,這個山裏已經剿過匪寇了,朝廷大軍自然不會再來一次,所以他們就潛伏下來。


    還有一大批人,平日裏就如正常人一樣生活在城鎮之中,日月堂的人一召喚,他們馬上就能聚集起來。


    西蜀道本身就是大寧治下最不穩定的地方,這裏有太多的舊楚餘孽和各大世家的勢力。


    再加上日月堂早早就與突玉渾勾結,試圖借助突玉渾的力量把西蜀道從大寧分裂出去,所以今日這小小的瑤縣,就變成了日月堂展示力量的地方。


    葉無坷能想到這其中必然有黑武人的影子,卻沒有想到黑武人居然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在瑤縣坐鎮。


    作為大寧最大的敵人,大寧也是黑武最大的敵人,兩國在對方境內都安排了大量的諜子進行活動。


    當然不隻是黑武人在大寧境內搞破壞,大寧的諜子在黑武帝國之內也幹著一樣的事。


    畢增的地位確實不算多高,他所知道的也隻有這麽多。


    具體到是誰在瑤縣坐鎮他不知道,葉無坷對此也並無懷疑。


    “葉千辦。”


    畢增帶著哭腔說道:“現在您相信我的真誠了吧。”


    他低頭看著自己渾身的傷:“我這也算是為千辦大人賣過命流過血了吧。”


    這句話說的,把葉無坷都說愣了。


    葉無坷也算是見多識廣,自從離開無事村之後什麽類型的人也都見過。


    之前也有個和畢增看起來差不多的家夥跟著他,嘴臉類似,那個家夥叫林東升。


    但對比來說,林東升和畢增相比可真是太要臉了。


    畢增說:“我知道千辦大人身邊肯定不缺忠誠之士,可如我這樣願意為千辦大人拋頭顱灑熱血的也定然少見,所以請千辦相信我,以後有什麽事都可以交代我辦。”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真誠的好像葉無坷根本不知道他剛才是怎麽受傷的。


    就好像他剛剛把拚了命把葉無坷從虎口之下救出來......


    二奎也愣了:“你還能再多流點血,那就更忠誠了。”


    畢增沒有絲毫遲疑,雙膝跪地看著二奎說道:“爺爺,你是千辦最信任的人,我是千辦的走狗,也是爺爺你的走狗,以後有什麽事,爺爺隻管吩咐。”


    二奎又愣住了。


    他再次出現了那種真想一巴掌扇過去,但又怕粘一手屎的惡心感覺。


    “千辦!”


    畢增一臉忠勇的說道:“雖然我地位很低不知道日月堂到底是誰在幕後主持,可我猜測一定和楊家餘孽有關。”


    他忠誠的好像是葉無坷的包衣奴才。


    “楊家在蜀中一直都暗中活動,銘泰錢莊裏也有大筆的銀子歸楊家所有。”


    畢增抬起手就指向了瑤縣北邊的那三座山包:“那些一流世家兩邊押寶,雖然大寧現在國富民強,陛下春秋鼎盛,可他們也沒有放棄在楊家身上繼續押寶。”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楊家那個老不死的一定也會來這,因為千辦大人現在身份尊貴,能把您困在這,他們就覺得有籌碼和朝廷談判了。”


    畢增說:“若非是剛才為千辦大人拚命的時候受了傷,我現在就去那邊親手把楊家那老不死的人頭割下來獻給千辦。”


    二奎實在是忍不住了:“你怎麽就算是為他拚了命?”


    畢增立刻說道:“城外這些敗類都是想來殺了千辦的,就算他們殺不了千辦也想把城中殘存百姓都殺了,這些人,都是千辦的敵人。”


    “我被千辦的敵人打成這樣,這簡直就是浴血奮戰,我被千辦的敵人打,那當然就是在為千辦大人拚命。”


    二奎皺眉,覺得腦子好亂。


    他說:“可你也是千辦的敵人。”


    畢增馬上就反駁道:“我已經棄暗投明了啊,禪宗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棄暗投明和立地成佛都沒有什麽區別,如果我還是千辦的敵人,那他們為什麽打我?正因為我已經不是千辦的敵人了而是千辦的人了,所以他們才想打死我。”


    二奎腦子更亂了。


    葉無坷道:“行了,自己找地方去收拾一下,一會兒我還有事問你。”


    畢增連忙爬起來:“多謝千辦......多謝主人!”


    說完連滾帶爬的自己找地方處理傷口去了。


    二奎說:“這個家夥我不喜歡。”


    葉無坷道:“他還有點用呢,等沒用了把他交給百歲處理。”


    這句話的話音才落,忽然間聽到呼的一聲。


    像是突然出現了一股旋風,可根本就沒有什麽旋風。


    來的是一片密集到讓人頭皮發麻的箭雨。


    “伏低!”


    葉無坷立刻喊了一聲。


    城牆上的戰兵和廷尉馬上就把身子壓了下去,片刻之間,城牆上,城牆下,還有那些山匪的身上,就長滿了一層毛毛草一樣。


    白羽遍地。


    這一輪羽箭之後,城外數百山匪竟無一人活命!


    就連這瑤縣的城牆上羽箭都密密麻麻的,可想而知這箭上的力度有多恐怖。


    “像是排弩......”


    葉無坷輕聲自語。


    排弩這種武器就連大寧戰兵都不是每支隊伍都裝備了,大部分都分配在邊軍之中。


    如果叛軍之中真的連排弩都有,那西蜀道的問題就不隻是地方官府的問題了。


    葉無坷等著外邊劈劈啪啪的聲音停下來之後往外看了看,城牆下邊一地屍體。


    剛才還在賣力毆打試圖殺了畢增的那些山匪,此時已經全都死了,羽箭密集到連受傷暫時不死的可能都被掐滅。


    看到了那些箭之後葉無坷有了判斷......不是排弩。


    這些弩箭看起來比大寧戰兵慣用的弩箭要粗一些長一些,前端的箭簇造型也不相同。


    不是中原武器。


    就在思考這些的時候,葉無坷又敏銳的聽到了呼的一聲。


    “伏低!”


    葉無坷再次提醒手下。


    這一次飛過來的箭更為粗大更為有力。


    箭雨從城外開始落地然後一直往城內蔓延,覆蓋式的打擊。


    城牆上,城內的街上,屋頂上,瞬間就鋪了一層。


    城中一些沒有來得及避閃的百姓和廂兵,隻片刻就被箭雨放翻在地。


    有一個廂兵抬頭看著黑壓壓的羽箭下來竟然嚇得忘記了躲閃,倒下去的時候身上竟然有七八支箭。


    這種程度的覆蓋打擊,如果是在平原交戰的話,一輪,就可能造成上千甚至更多士兵傷亡。


    瑤縣城南。


    一名身材極為魁梧的蠻兵將領平靜的看著前邊,在他身前是點起來的濕柴,大量的白煙升騰起來,遮擋住了他的箭陣。


    在他身後是至少數千名弓箭手,和大寧弓箭手完全不同的弓箭手。


    這些蠻兵用的都是如今的中原已經極為少見的弩,造型古樸,每一張弩都需要兩人操作才行。


    弩機形同一隻張開翅膀的鷹,一人穩定,一人全力拉開機括將弩箭裝填進去。


    這種弩,是至少一千多年前諸國紛爭時候的武器,中原早就已經棄之不用了,因為射速實在太慢。


    可是沒有想到,這種弩竟然在突玉渾被大量裝備且加以改進。


    射速慢,威力大,隻要數量足夠龐大,就能成為戰場上的大殺器。


    這是前邊幾排弓箭手所用的弩機,後邊則是更大的弩機,最大的,竟然需要四人才能操作,射出去的弩箭,與大寧裝備的重弩幾乎相同。


    射速無法與大寧製式弓弩相提並論,但隻要形成規模殺傷力依然大的難以想象。


    突玉渾人將這種中原人一千多年前用的弩機發揚光大,改進到了極限。


    尤其是最後那些四人才能操控的弩機,一次能射出一排五支弩箭,射程極遠,穿透力極強。


    這名突玉渾將軍再次揚起手臂:“準備好,這是檢驗我突玉渾箭陣的難得時機,對麵城內的就是大寧的戰兵,如果他們抵擋不住,那將來在戰場上,其他戰兵也一樣抵擋不住。”


    “從今日開始,每日兩次對瑤縣打擊!”


    名為符黑狐的將軍手往下一壓:“放箭!”


    第三輪羽箭呼的一聲整齊的放了出去,天空馬上就又出現了一片移動迅速的烏雲。


    啪啪啪啪......


    城內,不少房屋都被打穿,本來就不堅固的民居擋不住威力巨大的弩箭。


    藏身在屋內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被弩箭射死射傷。


    符黑狐等到三輪羽箭結束之後馬上下令:“退!”


    這些突玉渾的士兵動作極為迅速,將那些大型的弩機迅速拆卸,竟然能分開成很多部件,各自背上後朝著後邊山林退去。


    等到白煙散盡,已經不見他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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