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姆萊大地神殿作為大地之神信仰在費季都城的主神殿,沒有氣勢恢宏的外表,沒有富麗堂皇的裝飾。冷石青磚、素紗白壁,長廊之外,荒草自生,叢木自養,一切,都遵從了大地之神的教誨――道從天地,術從空無。


    草木任其生長,是從天地自然道,建殿不做刻意裝點,是從空無之術。


    整個大地神殿,仿佛廢棄多年般滿眼荒蕪,處處苔斑。隻有隨時修葺的木廊、道磚能看得出人的存在,此外,就是那些淅淅瀝瀝的人影了。


    ――這裏作為祭祀修行的專修神殿,總理著全國範圍內大地神殿的事務,卻從不對外開放,接納信徒朝拜。


    弗魯諾大地祭祀作為這座大地神殿的三大祭祀之一,在整個萬輝國都享有極高的聲望。在其他兩大祭祀都站出來直言當今國主不能生育是神罰之意,說他是被神所遺棄的君王時,弗魯諾大地祭祀卻一直保持沉默,既不附議,也不反駁。


    這種沉默,卻成了當今萬輝國主在信仰領域最緊要的支撐。


    ――如果德高望重的弗魯諾大地祭祀沒有指證國主為神棄,那就沒人敢妄言以神為見證登基的國主是該被驅逐的。


    如今,這位弗魯諾大地祭祀在一個看似荒涼的神殿小院裏,於寒風蕭瑟的冷秋之末,坐在一方石凳上。他的神杖斜倚在麵前的方型石桌上,空出的雙手則在石桌上方展示的一副魔法圖上勾來劃去。他一邊看著隨自己點點劃劃而不斷變化的魔法圖,一邊沉眉思索著什麽。


    而神色間流露的隱憂和愁容,顯明地訴說了他苦苦尋不到答案的徒勞。


    “我說了。萬輝國要亂,而你根本沒法阻止。”說話的,正是坐在弗魯諾大地祭祀對麵的少女。


    少女一頭黑色短發,一身簡單的白色短衣,嘴角掛著戲謔的輕笑。


    “……”弗魯諾大地祭祀默然半晌。長歎一聲,拂袖誦咒,將麵前的魔法地圖瞬間散去。


    “亞恒親王這個人,和我預想的大體一樣,有隱忍,有冷酷。有沉穩,有決斷。他接手王宮的事兒一定會很順利……喏,你看,我說對了吧?就在剛才,那個對現任國主萬分忠誠的禁衛第一團已經被清洗掉一半兒了。”


    弗魯諾大地祭祀沉著眉。雙眼微微閉緊,仿佛在哀悼,也在痛心。


    大地之神給予高級祭祀的恩賜是很奢華的,弗魯諾身為最得神寵信的高級祭祀,從大地之神那裏得到的賞賜更是五花八門,令人羨慕。其中,一個名為大地之聲的魔法手環,能夠讓他傾聽到方圓百裏內的地表聲音。


    所以。他清晰的聽到了。


    那些負責政務廳以外防務的第一團軍官,被亞恒親王的近衛軍官假仗國王手令誅殺,士兵則被命令前往轉防區聽調。而事實上。轉防區早就設好了隱蔽的溶血魔法陣,那些士兵就這麽懵懂無知地踩進了殺戮的陷阱。短短數分鍾,三千多禁衛精銳就化為白骨,鋪滿了整個轉防區。


    而政務廳的禁衛們,則聽信了亞恒親王的花言巧語,以為他真的是來安撫鬧事貴族的。在亞恒親王口口聲聲說為陛下著想。為陛下考慮時,他們喪失了自己的判斷力。竟然開始遵從亞恒親王的安排,準備分派一半人手“護送”貴族們離開王宮。


    這樣下去。“護送”貴族們離開王宮的第一團禁衛們,會在經過外圍防區時被早就做好準備的第二團發動突襲。那將是一場十比一的圍殺。


    至於留在政務區堅守的另一半人……亞恒親王的暗殺部隊早已滲透到王宮深處,隻怕那個身為防區負責人的小隊長根本不會想到,自己身邊極為信賴的兄弟早就死掉了一個,現在站在那裏的,隻是一個偽裝成死者模樣的刺客。


    等到刺客突然發動襲擊,軍官將是最先被殺的,群龍無首的禁衛們倉皇中很容易被有身份、有地位的亞恒親王收攏指揮權,到時候,隻怕就是亞恒親王指揮者禁衛們讓他們被殺的局麵。


    可憐、可悲、可歎的禁衛第一團啊,果真……隻能是個死局嗎?


    風靈看著沉默無言的弗魯諾大地祭祀,很不客氣地追擊一句:“那個威迪亞公爵可是車馬加鞭向這裏趕來了,你打算怎麽辦?留下他,丟給亞恒作為你與新王結好的禮物?還是送他回到領地,放任他成為一個分邦裂國的罪魁?”


    弗魯諾大地祭祀緩緩睜眼,長歎口氣:“我把威迪亞送給亞恒又能怎樣?威迪亞的叔父就擁兵坐鎮馬魯省,一旦知道威迪亞被囚帝都,那他會不顧威迪亞公爵的死活,直接擁兵自立,拒絕向亞恒親王效忠。可放任威迪亞離開又能如何?正如你所說,隻要你把當今陛下包裝成理想的傀儡丟給他們,他們就有無數理由來起兵討伐篡奪王位的亞恒親王。”


    “如今局勢,如果亞恒不反,你就會讓陛下一直失蹤,在短期內讓他無法名正言順登基,再利用這個權利真空的時機煽動貴族叛亂。如果亞恒反了,你就會把陛下做成傀儡丟給心懷不滿的貴族,讓他們打著陛下的旗號討伐亞恒。不管怎樣,都是內戰。風靈……”弗魯諾大地祭祀神容悲傷,“萬輝國與你有什麽仇怨?為什麽要這麽做?”


    風靈冷笑一聲:“萬輝本來與我無仇,是他們自己來找我尋仇。”


    “費昂家不會坐視不管!”弗魯諾大地祭祀加重了語氣。


    “是嗎?如果他們會管,您剛才的魔法推盤為什麽一直沒能推出個和盤來?”風靈好笑地說道。“神裔家族對世俗之爭可沒那麽執著。他們隻向神明承諾會維護萬輝王室,卻沒有插手王室內鬥的傳統。神裔家族的強大,可以完全不用依靠和皇帝拉好關係來維持自己的家族繁榮,幫誰不幫誰,隻會是一時興起。而不幸的是,現在費昂家更感興趣的是北方的魔獸,是滯天的行蹤,而不是他王家的內鬥。祭祀大人,您閱覽的書籍不少,萬輝本國曆史更是熟爛於心,我問您一句,四大神裔家族裏,為什麽費昂家名聲最惡?”


    弗魯諾大地祭祀低眸不語,暗隱無奈。


    風靈微微挑眉,帶著幾分嘲諷道:“內戰一起,壟斷萬輝國內軍械生意的費昂家隻會掙更多的錢,他們樂見其成。曆次萬輝國內戰,費昂家可曾插手調停阻止過?我隻知道他們每次都是樂嗬嗬賺得盆滿缽滿,被史官評價為‘坐擁一族之利,罔顧家國百姓,居神之畔,悖神之德’。百姓死多少,國家戰多亂,費昂家根本不會看,更不會管。更何況……”風靈冷眉傲然,“我要行事,他們管不起,也管不了!”


    弗魯諾大祭司依然沉默著,似乎是因為無法反駁而有些消沉。可就在這種沉悶而短暫的寧寂中,慢慢地,他抬眼看向風靈,靜眸如水,問道:“那你呢?”


    風靈一愣。


    “萬輝國百姓死多少,國家戰多亂,你管不管?”


    “……”風靈微微懵怔片刻,似乎對這個問題毫無準備。她別過頭,看向大地神殿遠處的正門。那裏,威迪亞公爵的馬車已至。“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再來問我吧。”


    說完,風靈身形就倏然不見,但消失前留下的殘像還是有種倉促之意,仿佛……是在刻意逃離剛剛的話題。


    弗魯諾大地祭祀緩緩伸手從桌邊拿起神杖,慢慢起身。正門之外,威迪亞公爵已經在向門侍請求覲見,用不了一會兒,就會有神侍進來向自己回報,那就是該做個選擇的時候了。


    或許正如風靈所說,先管好自己的事兒再去問別人的事兒吧。


    總感覺,這次萬輝國雖然會亂,卻也不會亂很久。不是嗎,風靈?


    ……


    ……


    離開維姆萊大地神殿,風靈心情十分不爽。


    “那你呢?”弗魯諾大地祭祀的這句問話,仿佛一根生硬的魚刺哽在喉間,讓風靈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隻留下生澀的痛感襲擾著自己的神經。


    “該死!”她咒罵一聲,幾個起躍,借著疾風掠耳,想把這種晦澀的心情的甩開。


    但,以她這縱躍的速度,沒甩幾分鍾,就已經抵達了目的地,完全沒能把鬱悶的心情排遣掉。


    潔娜院落裏依舊是一老一小兩個仆從看門,但這次風靈沒攪擾這兩個不知內情的仆人,而是直接跳進內院,徑自找上了正在用餐的潔娜。


    潔娜聽到腳步聲後抬頭看她一眼,繼續慢慢品嚐著銀湯匙中的魚湯,問:“怎麽樣?順利嗎?”


    “順不順利,對你來說有區別嗎?無論怎樣,你們岐山國都能從萬輝國這場動亂中謀得好處。”風靈不客氣地從餐桌上拿了一個很精致的茶點品嚐起來。東澤國的飲食文化很獨特,而從東澤王手裏繼承下來的廚子也很出色。


    這茶點小小一掬,卻色香味俱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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