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議論的幾人一回頭,都登時僵住了――


    竟然是風靈扶著一根製作粗糙的拐杖,麵色蒼白地站在那裏。


    她看起來有些虛脫,斜倚著牆壁,但神色卻不顯頹唐。孱弱纖悉的身形仿佛隨時都會摔倒,身上裹著一個大號的黑色男士長袍,把整個身子過得嚴嚴實實,但長袍下端露出部分腿腳,襤褸的褲腳和赤足上的汙漬淤青,昭告了黑色長衣下隱藏的狼狽。


    風靈微微喘息著,疲病萎靡,但聲音卻沉靜得很:“說我傻子,我不計較,說我人不錯,我也很高興,但你們對波妮卡偏見太多了,她是個很靠得住的朋友,你們不該在這樣背後詆毀她。”


    議論的幾人一時尷尬無趣,又很不耐煩,匆匆應付幾句就散了去,並不想和風靈扯上關係。


    剛才說風靈人不錯的家夥名叫弗蘭克,曾今和風靈同修一門課,還算相識,這時見同伴離去,他猶豫著看了看虛弱的風靈,最終還是在同伴們的催促聲中離開,沒敢開口問候,更不敢上前幫忙。


    風靈對此到沒什麽多餘的想法。在昆祀城上,寄希望於別人的熱心幫助根本就沒可能,沒有人趁火打劫要你性命就算諸神眷顧了。風靈也習慣了獨自處理一切,對依靠他人這種事,從開始就沒抱有半點兒希望。當然,值得信賴的朋友除外。


    微微閉眼,風靈銳痛的神經喚出了波洛爾山化為飛灰的一幕。那種從八荒六合壓過來的燒灼感,沒有火的色澤,隻有蒸騰著空氣的熱浪,巨大的能量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摧毀一切。


    這已是風靈第三次經曆,第一次是在風靈九歲時,那時的記憶模糊了許多,卻也有著更恐怖的印象,她首次看到了自己的力量留在大地上的傷痕,意識到自己出生的這個城鎮已經被自己夷為平地。第二次,規模和破壞力要小的多,直接爆掉了清剿異能者的末世軍中心基地。


    原本決議要塵封這份力量的,但退無可退時,她還是選擇了讓自己活下去,還是選擇了依賴這份毀滅之力。


    風靈有很好的匿魔能力,用心隱藏,就能在一定條件下躲過兩個怪物的追蹤,就這樣用躲躲藏藏打遊擊的方法纏鬥五天,把它們拖在波洛爾山中心,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


    要是早點兒抓緊時機脫身就好了,不該貪婪地嚐試摸清月虛石的底細啊……


    風靈有些後悔,她側身靠在牆壁上,疲倦地喘息著,麻痹的左半身狀況好轉了很多,起碼左邊的髒器已經能正常運作了,但左側手腳還是僵硬難動,那個該死的幽靈怪物,竟然直接用強大的魔法元素侵入她體內,如果不是風靈冒險轟飛那兩怪物,那一時的不察幾乎讓她送命。


    即便如此,那份隻意味著災難的力量並不是什麽好的選擇,牽連太廣,又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如果做得太過火,風靈自己也會難以自保。波洛爾山中的惡鬥,對她來說,隻堪堪夠保自己的性命。


    追溯到上一世,末世襲來的昆祀城上,在災難日後出現不少異能者,所有異能的其本原理都是對粒子的幹涉,根據個人的特殊情況,每個人能幹涉的粒子範圍、類型、深度都有所不同。風靈是其中的佼佼者,在昆祀城裏也是絕對的強者。


    在被毒狼暗算植入破壞性納米生物機器後,風靈的粒子幹涉能力越來越虛弱,到死前,已經連一個小小的改裝機械人都對付不了。靈魂穿越後,她很驚奇地發現自己的粒子幹涉能力比昆祀城上最佳狀態還好了很多,饒是如此,她也沒想到自己的草草一擊可以轟平整個波洛爾山。


    最後……是怎麽回事兒來著?為什麽自己忽然出現在學院裏了?


    她記得在最後,原本群山疊嶂的波洛爾山化為一片荒涼可怖的赤色平地,渾身撕裂般的疼痛隨即就讓她暈厥過去,醒來時,她愕然發現自己竟然在默多學院空蕩蕩的魔法召喚練習室裏,破爛的衣衫上多了一個黑色長袍遮身。


    沒開學的時候,這種授課用的教室都是被結界封印了的,她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黑色長袍又是哪兒來的?


    暈暈乎乎的風靈抓了一個凳子勉強使用異能改成拐杖,一歪一扭剛走出教室,就在教室邊兒上聽到了剛才那番熱火朝天的議論……


    穆克爾這家夥!風靈心中哀歎一聲,你小子幹嘛把事兒辦這麽熱鬧啊!


    波妮卡清清白白的女孩兒,被傳出這樣的傳言,不僅是波妮卡遭受無妄之災,隻怕穆克爾也會被奧蘭家記恨,真是……真是個不通事理的家夥,完全不知避忌。


    風靈撇嘴糾結著兩人的緋聞,又翻了翻自己身上來曆不明的黑色大衣,撲捉到一絲微妙氣息,這氣息……和那夜在旅店裏試探波妮卡的人有點兒相似啊,會是那家夥嗎?


    風靈從教室外的日曆牌上確認了現在的日期,看看天色,她也大致了解現在是幾時幾點,算來算去,盡然離自己在波洛爾山和兩個怪物最後一搏隻過了半天不到。也就是說,在她昏睡的短短半天之內,這人要從不被爆炸波及的波洛爾山外圍進入到中心地帶,找到風靈,再把她送回默多學院並且不觸發學院的結界反應――怎麽看都是十分高明純熟的空間魔法。


    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跟蹤她們,為什麽試探波妮卡,為什麽會救自己?


    風靈苦苦思索半天不得要領,在身周的酸痛和疲倦稍稍減退後,扶著拐杖一搖一擺向湖東石塔走去,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來,轉身向宿舍去了。


    還是先去換身衣服,再找老師和校長商談吧,既然波妮卡和穆克爾已經回來了,那她也可以鬆口氣了。之後還得和烏蘭老師他們詳細說說波洛爾山裏的事情,她在魔法練習室醒來的時候,身上的背囊早已不翼而飛,那個甘蘭草的卵殼也不在自己手裏,不知道是不是被救她的人拿走了。


    可以肯定,波洛爾山已經變成名副其實的波洛爾平原,包括那個充滿改造生物的穀地也消失得一幹二淨,但月虛石下落不明的情況下,她並不覺得這件事可以一筆劃過,就此安心。


    “該死的家夥。”風靈脖子上的木雕臉掛墜兒忽然惡狠狠開口,讓她有些意外,“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付出代價!”陰森仇恨的聲音從未如此深切。


    “痛恨我毀了你們夜魔族的希望嗎?”風靈輕蔑一笑,那種恐怖的夜魔革命,她不毀才怪。


    “夜魔族?”朔夜嗤笑一聲,恨意更甚,“夜魔族如今隻剩下了白夜王的走狗,他們與我何幹!我痛恨的,是你焚盡了我三千夜魔亡魂,你沒有指引他們回歸祖靈,隻給他們帶去了徹底的毀滅!總有一天,我要和你算這筆血賬!”


    “……”風靈滕然扶牆停步,三千亡魂……被那場爆炸焚盡了嗎……沉寂片刻,風靈低聲呢喃著:“是嗎?我的暑期作業,辦砸了啊……”空落落的眼神緩緩低垂到地麵,她摸向自己懷裏,發現了那裏損毀掉的玻璃瓶,裏麵的魔法溶液已經沒剩幾滴,“真不想就這麽把烏蘭老師托付給我的東西交回去……”


    朔夜應該知道她昏迷之後發生的事情,隻是,現在即便問了,他也不會告訴自己真相吧。


    風靈抓起拐杖,在沉默中緩緩前行,不再和朔夜交談,朔夜的木雕臉也閉上怨毒的雙目,似乎陷入沉睡。


    這個北荒夜王,這回才真正失去一切了。


    風靈忽然覺得心中沉痛,想起了在昆祀城上失去一切的自己,隨即又深感無奈,同情歸同情,這家夥現在可是恨死自己了啊……


    從魔法召喚練習室到第三女舍的塔樓,走捷徑穿過小語林,隻有四五百米的距離。曾今都不會當作事兒的這一小段路,風靈現在卻走得極其吃力,幾乎每走幾十米就得歇上三四分鍾。


    那場由她引發的爆炸極具毀滅力,但也有很作死的代價,那就是風靈自己每次都會處在爆炸中心。所以,很悲催地結果就是:她再怎麽采取防禦手段,也不可能完全消除那場爆炸對她身體的傷害,更何況之前又被那個幽靈的魔素侵入身體,本來就讓她陷入半身麻痹的境況。


    風靈曾今結合自己的異能和魔法在自己體內設置了一個附身魔法,隻要身體受到重創,魔法元素就會刺激身體細胞的異常點增快缺損細胞的繁殖和再生,算得上是一個保命機關。她在練習室裏醒來的時候,並沒有在自己身上找到任何醫療措施的痕跡,哪怕最基礎的恢複藥劑都沒用過,身體能從那時候的潰敗恢複到現在模樣,恐怕都是憑借那個保命的魔法。


    似乎救他的人並不熱衷於幫她療傷,見她沒有生命危險就直接把她扔回了這裏。


    這樣的救命恩人,明顯不是什麽多愁善感的慈悲心腸型。


    風靈一邊走一邊費勁地嚐試把事情都縷出個頭緒,不多會兒,就注意到周圍對自己投來的詫異目光越來越多,那種見了活死人一樣的表情,顯然是之前關於風靈“凶多吉少”的傳言已經盛行起來。


    呃……這算是詐屍還魂,跑出來嚇唬人嗎?


    “尊敬的小姐,您需要幫助嗎?”很柔和的聲音禮貌地遞進了風靈的耳朵,她抬頭看去,隻見一身嶄新校服長袍的俊朗少年站在自己麵前,眼神裏帶著某種探究和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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