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誌勤下班挺準時，他一打開家門就聞到一股烤銀鱈魚的味道。 本來以為是自己那個黃世仁兒子在奴役小白菜媳婦，讓人給他整什麽西餐吃，結果換了鞋，路過廚房的時候發現那個纖細的身影竟然是黎淼。 他都準備開口罵周鵬飛這個好吃懶做的家夥了，回頭才發現家裏怎麽隻有他們兩個人。 周誌勤放下公文包，挽了袖子走進廚房。 黎淼大喊：“出去出去，一會兒弄得你一身兒的味兒。” “你別這麽賢惠，我都忍不住想吃你了。” “滾……” 黎淼最近發“滾”字這個音愈發的字正腔圓了。有時候是真煩周誌勤的沒臉沒皮，有時候又是情趣，總之這個字已經成為常用詞。不過沒有球態的周誌勤從來沒滾過。 還賴在廚房裏的周誌勤很有領導範兒的在那兒指揮，黎淼隻好給他安排切西紅柿。 “來來來，切了擺到這個盤子裏。” 周誌勤用刀有點生疏，不過還是挺配合的在努力將兩個西紅柿切成圓片，不過這個西紅柿不知道是不是放的時間有一點久了，軟軟的，一切就冒出許多籽兒。周誌勤不耐煩將西紅柿“喀喀喀”切了。 “哎，這個西紅柿怎麽切得這麽厚？” “切厚了塞不進嘴了是吧？！” 黎淼被噎得莫名其妙，不過眼看飯菜都該起鍋了，他就沒和周誌勤計較。 對了，周誌勤最近就是愛這麽說話。明明很簡單的一個小事情，結果被他提得上綱上線，嘴裏吐出那啥來。 黎淼取下圍裙，洗了洗手，趕緊上了桌，沒再提起那切得跟狗啃的西紅柿。 “你今天怎麽弄這麽多？他們都不在？” “他們去歡樂穀了。汐兒鬧著要我帶她去，我這把年紀了，玩兒也不能把命玩出去啊。就叫小江跟飛飛帶她去了。” “你又背著我給敗家子拿錢了是不是？” 周誌勤一邊問還一邊死盯著黎淼，讓他想輕描淡寫的撒個謊都不行。 “我……這不是給他一點出去玩兒的經費嘛……” “他都是上班的人了，以後別給他錢了。大手大腳慣了，也不知道掙錢的艱辛。” 黎淼很想說這還不是你當初慣的，關我屁事，不過為了這場“談心”能有個好的開始他忍了。 周誌勤已經很了解黎淼，一看他嘴角微微向下撇就知道他不以為然，於是不高興的說：“有什麽話就攤開說，別唧唧歪歪的。” “我什麽時候唧唧歪歪的了？！給你做這麽多吃的，還不是看你最近情緒好像不好，想讓你高興一下！你這個人怎麽一點都不領情呢！我累了一下午，又買又煮，我球吃多了！” “吼什麽吼！吃飯！” “你──” 黎淼咬牙切齒的把一塊熏肉狠狠塞進嘴裏，兩個腮幫子鼓起來，像是偷吃雞腿的老狐狸一樣，周誌勤終於忍不住，“噗嗤”一口把嘴裏的羅宋湯噴了出來，還好及時用紙巾接住了。 “你慢點吃……我不和你搶……” “哼。”黎淼拿一對衛生球砸了過去。 周誌勤無趣的低頭，開始幹掉銀鱈魚，這會兒他才發現自己盤子裏多出一塊銀鱈魚來，黎淼總愛做這些小動作，把人感動的想加入基督教。 周誌勤也立刻開始反省自己剛才是不是把話說重了。 一時間兩人都無聲的吃飯，半句話也沒有，氣氛詭異。平時吃飯的時候黎淼話可多了，恨不得吹拉彈唱都來一通，所以周誌勤覺得這種安靜特別膈應人。 於是他沒話找話說：“你最近倒是挺清閑的？” “是不太忙……”黎淼那口氣，冒著一股酸味。 “怎麽？我又哪說錯了？” “我是沒你工作忙，但是也不能用清閑來形容吧？！我還沒退休呢！” “嘿，你怎麽總想歪我的話。我就是關心你一下，你忙起來我見不到人，我也不高興啊。” 這話還算拍了個不錯的馬屁，黎淼立刻周身舒服起來，把話題往他的正事上引：“最近你們是不是要動人啊？” “人事變動可能會有，現在都是在傳，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應該沒我什麽事。” 黎淼一聽周誌勤這話，就感覺到周圍空氣都跟著降溫了2°，周誌勤人生真算是一帆風順，人到中年意氣風發，可現在卻像是爬到了頂，怎麽都再爬不上去半格，讓他陷入了每個男人都會遇見的中年危機。要說他這個中年危機還算來得晚的了。 “你也別急，才過來兩三年，你總得先把地皮踩熱嘛。” “你不懂，就別問了。” “這不是想幫你排解一下嗎，有誰比較棘手？” “都說叫你別問了！我白天夠累了，晚上回來還給你匯報工作？！” 一聽這話，黎淼也火了，他拍案而起，居高臨下的看著周誌勤，怒道：“匯報工作？！您需要嗎？！慢慢吃，我沒胃口了。” “你是不是更年期了，黎淼！” “你才更年期，你全家都是更年期！”話音一落，黎淼才意識到，原來周誌勤最近這麽奇怪是因為更年期來了。 他都走了兩步了，又折回來。 周誌勤以為黎淼準備給他一個台階下，當然兩口子吵架也沒必要那麽較真，如果黎淼真給台階他也就準備順勢下來了。 哪曉得黎淼說：“我還在想你最近是不是遇見什麽煩心事了，結果你是更年期了！去看看吧，更年期是病，得吃藥……” 周誌勤本來心裏就很排斥“上年紀”等詞匯，現在“更年期”也被成功的列入黑名單。 他單手抓住黎淼的胳膊，強硬的說：“坐下來把東西吃了，你有胃病。” 黎淼雖然還是梗著脖子，跟個公雞一樣，不過身體卻不願意走了，周誌勤的關心還是讓他覺得很體貼。他勉勉強強的回去坐好，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周誌勤把盤子裏的煙熏肉叉了一塊給黎淼。 黎淼也沒拒絕，那是他最愛吃的東西。 這頓特別準備的飯菜就被兩人糟蹋了，吃了一大半，還剩下不少。沙拉動都沒動。黎淼心情低落，準備收拾碗碟，周誌勤卻忽然拉住他，說：“去坐會兒再洗吧，你不是最討厭剛吃完飯就洗碗嗎？” 打開電視，隻有新聞聯播，兩人並排坐著，也找不到話說。都還有些賭氣。 黎淼摸出手機，開始玩兒連連看。 周誌勤還在想更年期的事情，所以冷不丁的問了一句：“你說我們倆要不一起去看看病？我覺得我們都有點更年期。” “滾……那是你有，我才多少歲，我還早呢！”黎淼這話是故意說出來氣周誌勤的。 然後，他成功了。 周誌勤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拒絕挨著黎淼坐了。他拿著遙控器，不斷的換台，結果換來換去的都是新聞聯播。 黎淼忽然想起一個笑話，他好想講給周誌勤聽，但是又不想顯得自己在給周誌勤台階下。 於是憋了半天，手抖了好幾次，連連看都沒玩兒通關。 他屁股在沙發上扭了好幾下，周誌勤的餘光一直瞟著像是便秘的黎淼，不知道他是在生氣，還是在幹嘛。不過他也不想說話，剛才被“羞辱”的事實還在腦海中徘徊。 兩人堅持到新聞聯播的最後五分鍾，黎淼終於爆發了：“你別換台了！老年癡呆才不停的換台！” 周誌勤看黎淼一臉壞笑，語氣又真的有分怒氣，不知道他怎麽了，於是冷冷丟了一句：“我就是老人癡呆，去給我打盆洗腳水。” “滾……” 周誌勤轉過頭，對著黎淼，忽然做了一個麵癱後舌頭收不回去的表情，黎淼立刻被擊潰，他撲過去，按住周誌勤，在他身上打了個滾，笑得口水亂噴。周誌勤一邊給他擦嘴一邊說：“你這種包不住口水的才是老人癡呆，知不知道？” “我是剛才想給你講個笑話，憋太久，才滿嘴口水的！” “說吧……你的笑話最冷了。” 黎淼翻身坐正，盤了腿兒，道：“從前有個老外搬家到中國來住。然後他買了個電視機，興致勃勃的調頻道，結果調來調去發現所有的頻道都是一樣的。他很生氣的給商場打電話，要求商店給他換一個電視機。商店看他是在七天之內購物的就第二天一早給他換了一台新的來。” 周誌勤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認真聽，看到黎淼那個眉飛色舞的樣子，他真發現自己老了，黎淼卻還那麽年輕。這種不甘心讓周誌勤身心都受到嚴重煎熬，他除了在床上找回場子，別的地方好像真的有點力不從心。那天一個罐頭打不開了，還是黎淼給弄開的。他以前可是家裏絕對的“男人”，開罐頭這種事情怎麽都輪不到黎淼來做啊。 黎淼不知道周誌勤心裏的小九九，繼續他的冷笑話：“商場的人還好心的幫他把電視調試好。結果到了晚上，他回家看電視，發現電視又變成每個頻道一樣的了。他一開始很生氣，後來有點無奈，隻能去敲鄰居的門，問鄰居，為什麽我電視每個頻道都是一樣，你家是這樣嗎？鄰居翻了個白眼說，現在七點二十分，全國人民都是這樣的！外國人大驚，問為什麽，鄰居說，你習慣就好了，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說完黎淼就“哈哈”笑起來了，周誌勤麵無表情的看著他，緩緩的扶住額頭說：“淼淼，我真的很期待你更年期來是個什麽德行。” “不好笑？” “真的好冷……” 黎淼扭臉就起身了：“哼，沒笑神經的人，不跟你說了。” 周誌勤沒跟著黎淼，他知道黎淼是去上網看基金淨值了，手心裏還有黎淼方才噴出來的口水沫兒，他把兩隻手握在一起，無奈的笑了。 晚上吃飽喝足的周鵬飛帶著汐兒回來，江山回了他自己的租的小公寓。 進門的時候周鵬飛是把汐兒扛在肩上的。雖然他很想用帥氣的公主抱，但是汐兒的個子已經不矮了，重量也不輕了。而且睡著以後似乎更重了，他想如果沒有電梯的話，他還真把小姑娘扛不上十五樓。 把汐兒放到沙發上，見隻有他爸一個人在那兒看報紙，而黎淼不見蹤影。他疑惑的問：“小叔呢？怎麽了？吵架了？” 周誌勤翻了白眼，不想回答這麽顯而易見的問題，於是吩咐兒子去洗碗。 周鵬飛洗碗的動靜挺大的，周誌勤本來打算過去叫他小聲點兒，結果剛轉彎就看到周鵬飛在大吃桌上的蔬菜沙拉。 他不高興的過去拍掉兒子的手，怒道：“這是你小叔做給我的！不許吃！” “不吃也得倒了，多可惜啊。你怎麽這麽小氣啊，爸！” “我說不準吃就不準吃，你在外麵沒吃飽啊？肚子這麽鼓了還沒飽？” 周鵬飛揮揮手，不屑的看了他爸一眼，那眼神透著某種同情和戲謔，頓時叫周誌勤有點受不了。不過他還是忍不住了，沒再發脾氣。他今晚發脾氣已經發夠了。 黎淼聽見外頭有點動靜，估計是鵬飛回來，便穿著睡衣晃到客廳，正巧遇見黑著臉從廚房裏出來的周誌勤。 黎淼立刻嘴賤道：“怎麽？又被踩到尾巴了？！” 周誌勤過去一把抓住黎淼的胳膊，把人摟住就親了下去。黎淼沒想到周誌勤來了這麽一手，被吻得措手不及。 追出來看熱鬧的周鵬飛立刻在周誌勤身後吹起口哨。 黎淼不好意思的推開周誌勤，就像不好意思在子女麵前親熱的父母一樣。 “我們和好了。就這樣……” “你就不能坦率一點承認自己在更年期嗎？” “你再提那三個字，我就叫你提前進入更年期！” 黎淼頓時笑得臉上跟有朵花兒似的，周誌勤總是這樣，不願意承認的話就拐個彎換個說法，還好黎淼已經習慣了他這種別扭的表達方式。 黎淼拍拍周誌勤的背，忽然正色道：“你最近是不是沒去運動啊，怎麽覺得背長厚了。” “我穿保暖內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