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妮回來的時候除了那個視頻聊天的時候給他們展示過的小棒槌,還帶回來兩隻水杯,其中一隻的底部還刻著一朵半開的石榴花。 淩冬至拿著這幾樣東西愛不釋手,程安妮曾經向珠寶界的朋友求教,但遺憾的是沒有人認出它的材質。其中有一位從事翡翠買賣的商人猜測這可能是某個偏遠地區出產的特殊石材,由於產量稀少的緣故並沒有得到公眾的認可,沒能在市麵上流通起來,因此也不具備收藏或者升值的價值。 “總而言之,就是很便宜。”程安妮擺擺手,示意淩冬至不用翻錢包,“從店裏買回來也沒花幾個錢。那地方出藍田玉,藍田玉本身就不貴,這個比藍田玉便宜。就當是旅遊回來帶給你們的禮物好了,條件是等你家葡萄熟了分給我幾斤讓我釀酒。” 淩冬至和莊洲相視一笑,莊洲作無奈狀,“那就等著吧。花卉批發市場的那個老爺子告訴我說這幾株都是五六年的葡萄樹,今年肯定能結果。” “那太好了。” 程安妮眉開眼笑,“我本來還打算親手種下一顆葡萄樹呢,就像那首歌裏唱的那樣,”程安妮哼唱了一段新疆民歌,笑著說:“結果你們搞的家庭活動我居然沒趕上,真是太遺憾了。老三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說的口沫橫飛的,還說他親手種了一棵蘋果樹。” 莊洲反問淩冬至,“咱們買蘋果樹苗了嗎?” 淩冬至回憶了一下,神色稍稍有些為難,“我也不認識啊,那些樹苗看外表好像都差不多,或者是不小心混在裏麵的?”說到這裏忽然有些好奇,“噯,蘋果樹到底長什麽樣?” 莊洲,“……” 程安妮,“……好吧,當我什麽都沒說。” 淩冬至有點兒訕訕的,“我以前畫過蘋果樹,不過離得老遠呢,畫村子遠處的蘋果園。離近了真沒看過……” “行了,不用解釋了。”程安妮覺得好笑,“還有個事兒我跟你提一下,不一定是要緊事兒,但是因為跟你有關係,所以我還是說一下的好。我買的這個杯子和那個小棒子,都是同一個賣家出手的,當時那個店家跟我說,賣主就托他問一句話:以前見過這東西沒有?” 淩冬至心頭一跳。 程安妮說:“我跟他說,家裏人有一個掛件就是這個材質的。別的,人家就沒問了。”她看看淩冬至略顯緊張的臉色,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沒關係吧?” “沒有,沒有。”淩冬至忙說:“我其實也想知道這東西到底是什麽。你剛才那樣說,我還以為賣家知道呢。”說完跟莊洲對視了一眼,兩人心裏都是統一的想法:如果單純的隻是寄賣東西,應該不會問這麽曖昧不清的問題。這個賣家說不定真的跟山神一族有什麽瓜葛。 淩冬至眼巴巴地看著程安妮,“那個店……你留電話了嗎?” “我把我的電話留給他了。”程安妮說:“那個老板說了,如果以後再碰上一樣的東西就跟我聯係。” “太好了。”淩冬至忍不住跳了起來,衝過去擁抱了一下程安妮,“謝謝阿姨。” 程安妮笑著說:“行了,我知道你們有自己的秘密,你們不說我也懶得打聽。”說著拎起皮包往外走,“我等下還有一節書畫課呢,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淩冬至聽她說起書畫課,忙說:“多虧了阿姨,要不我媽還不知道有這樣的班呢。我也疏忽了,從來沒往這方麵想……” 程安妮笑著拍了拍他的臉,“你是個很好的孩子,冬至,不要自責。你想啊,如果淩大姐前幾年就知道有這樣的班,可是那個時候她要照顧小孫子又去不了,她心裏不是很煎熬嗎?現在剛好知道,剛好她也有時間去上課,這不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嗎?” “任何事情都需要一個好的時機才能夠實現。”程安妮笑著說:“冬至,你母親不需要你的內疚。” 淩冬至點點頭,“謝謝阿姨。” 下了一場小雨之後,濱海市的天氣慢慢暖和了起來。到了三月末的時候,淩冬至和他的同事們接到了副校長霍晴的喜帖。這個情路頗為坎坷的姑娘終於要訂婚了。 淩冬至捏著喜帖問同一個教研組的陸行,“準新郎官是誰啊?” 陸行指了指喜帖右下角,“叫程輝。呐,這兒寫著呢。” 淩冬至哭笑不得,“我謝謝你了,陸大爺。我小學真的畢業了,認識字的。我是想問這位準新郎官到底什麽人啊?” 陸行想了想,“我也沒見過,聽說是霍老以前教過的學生,剛從國外回來沒多久,就落入了霍副校長的魔爪。噯,明晚你去麽?” “當然去啊。”淩冬至揚了揚手裏的喜帖,“小霍終於嫁出去了,同事一場,怎麽也得過去敬一杯酒,說一聲百年好合啊。” 陸行眨眨眼,“哥兒們,那是結婚時說的喜慶話吧?” “有區別麽?” “大概沒有吧。”陸行放棄了對語言文字的追究,湊近淩冬至笑著打趣他,“聽說她有主兒了,你是不是鬆了口氣?老實交代。” 霍晴當初放下身段倒追淩冬至的事兒很多人都知道,陸行跟淩冬至關係很近,平時沒少拿這個跟他開玩笑。 淩冬至斜了他一眼,有樣學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愛人結婚了,新郎不是我……陸公子,節哀啊。” 陸行氣得要踢他,淩冬至笑著躲過。 打歸打,轉天晚上兩個人還是結伴去了鑫海大酒店。霍家程家定了三樓的百合廳,兩個人一出電梯就看見霍晴穿著一襲白色晚裝,挽著準新郎的手臂站在宴會廳門口迎客。準新郎官是個身材瘦高的青年,帶著一副黑邊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見到霍晴的同事自然笑臉相迎。兩人送上禮封,說了幾句吉利話便進了宴會廳。 大廳裏已經有不少客人先到了,陸行和淩冬至兩人跟自己同事坐在一起,抬頭四下打量時,很意外的竟然在主桌上看到了許久不見的塗盛北塗大少。塗盛北看上去氣色很好,跟同桌的貴客侃侃而談,臉上仍是一副意氣風發的張狂模樣。 淩冬至回想起剛回濱海市塗小北對他說的那番話,心裏十分疑惑。他不清楚塗家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但是塗小北那天的神情明顯不是做戲——再說也沒有跟他做戲的必要。難道說塗小北沒事兒瞎操心?塗盛北已經翻過身來了? 淩冬至突然又想起了一個細節。塗小北那天跟他提了自己哥哥的事,但是對鄭辭卻隻字未提。這兩人糾纏了這麽多年,也不知到底能得個什麽樣的結果。 或者真是自己想太多了。不論旁人過的如何,都是他們自己選的路,與其他人本來也沒有一分錢的關係。 淩冬至雖說不願理會旁人的事,但心裏存著疑惑,等散席回家,忍不住找莊洲打聽,“塗家到底怎麽回事兒?不是說他家老爺子要收權?我怎麽看塗盛北還是那副鼻孔長在腦門子上的做派呢?” 莊洲聽他問起這個,心中了然,“塗氏的代表去的人是塗盛北?”他自然知道南山中學跟濱海市的幾個大企業都有關係,這些商業上的人情也是需要維護的。他女兒的訂婚宴自然是一個互相聯絡感情的好機會。 淩冬至點頭,“還坐在主桌上呢。” 莊洲把切好的蘋果插上水果叉推到淩冬至的麵前,“塗家老爺子年輕時也是個人物,老了老了就有點兒糊塗,成了個老小孩兒的性子,就喜歡別人都順著他。塗盛北的脾氣太倔,老爺子不怎麽看得上他,反而喜歡塗小北的小孩子心性。我聽說前段時間塗小北買了件古董送給他家老爺子,應該是替他哥哥說情去了。既然塗盛北沒倒,說不定是塗小北的法子見效了呢。” 淩冬至隨口問道:“古董可不便宜,塗小北有那麽多錢嗎?” “或者是塗盛北買的,托了他弟弟出麵呢。”莊洲說道這裏又笑了起來,“不過塗小北這段時間倒是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他把自己名下的房子、車、珠寶什麽的都折現了,打算自己開一家酒吧。” 淩冬至愣了一下,“他自己的店?” “他自己的,與塗家無關。”莊洲笑著說:“我看這一次他倒像是開竅了。” 淩冬至沉默了一霎,緩緩搖頭,“但願如此吧。” 轉天上午淩冬至直接去了師範大學上課,兩節課再加上去畫室上了一節輔導課,回南山中學的時候已經過了飯點兒。淩冬至便在校門口找了家快餐店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吃完飯還有一個小時上課,正好可以回畫室裏去休息一會兒。 淩冬至端著一杯熱奶茶推開畫室的門,鑰匙還沒收進口袋裏就看見了盤旋在畫室上空的兩隻胖鳥。他的視線順著這兩隻無法無天的胖鳥掃向留了一條縫隙的窗口,然後他的視線落在了窗台上灰白色的一小坨不明物上。 淩冬至抓狂了,“小八!小九!老子這次非把你們倆燉了不可!” 小九驚慌失措地從窗戶縫裏擠了出去,小八也想擠出去的時候被淩冬至一巴掌拍在爪子上,嚇了一大跳,歪歪扭扭地飛上了窗簾杆,嘴裏嘰嘰呱呱的替自己辯解,“真的不是我!哎呀,冬至,你想咱們都這麽熟了,我怎麽可能騙你呢?!” 淩冬至不依不饒地瞪著它。 小八招架不住他的眼神攻勢,灰溜溜地在窗簾杆上踱了幾步,縮了縮肩膀說:“對不起啊冬至。我……我不是故意的,以後不會了。” 淩冬至瞪著它,憤怒地指責,“你還說瞎話騙我,打算蒙混過關!” “我是怕你生氣麽,”小八飛起來,繞著他的腦袋轉了一圈,輕巧地落在了他麵前半人多高的畫架上,“其實呢,我這麽著急是有原因的。我是來給你報信的。” 第87章 情不為因果 淩冬至一邊找紙巾抹布收拾他的窗台,一邊不怎麽相信的隨口問了它一句,“什麽信,雞毛信,” 小八傻乎乎的歪著腦袋看他,“什麽是雞毛信,為什麽是雞毛,有別的毛嗎,喜鵲毛,或者鴿子毛……” “打住,打住,”淩冬至又要抓狂了,“說正事,” “哦,好,正事。”小八說著挺了挺脖子,像是要讓自己顯得正經一些似的,“你還沒回來的時候有人問我認不認識你,我就說當然認識啦,我的窩就搭在他窗戶外麵,每天都能看到他啊……” “你等等,”淩冬至看著它,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說有個人跟你打聽我的情況?” “是呀。”小八眨巴這它圓豆似的眼睛,一臉求表揚的得瑟樣兒,“我可什麽都沒瞎說。像你躲在畫室裏吃西瓜啊、夏天的時候光著腳丫子啊……”小八看看他的臉色,識趣地閉上嘴,隨即又討好的一笑,“我都沒告訴他!” “什麽樣的人?”淩冬至覺得腦子裏嗡嗡直響,像剛挨了一棒子似的,“他是直接問你?還是說他當時在問門衛或者其他什麽人,然後你剛好在旁邊……” 小八生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剛才帶著小九到學校外麵的公園裏去串門,呃,你知道的,我們倆的姑媽就住在公園湖邊的那個木頭亭子裏。她去年孵了兩個蛋……” 淩冬至抓狂,“說重點!” “好吧,好吧,”小八被他吼得一縮脖子,老老實實說道:“我和小九剛從公園出來,就看見一個人,哦,是個男人,個子高高的。他衝著我們倆吹了一聲口哨。因為你有時候也吹口哨喊我們倆,所以我就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 淩冬至,“……” 這廝是王天後的腦殘粉吧,一定是的。 “然後他就跟我說:嗨,小胖子,問你們點兒事兒,這個學校裏有個教美術的老師姓淩,叫淩冬至,你們倆認識不?”小八看看淩冬至有點兒呆滯的眼神,心裏頓時有了幾分扳回一局的得意感,“然後我就說認識啊,我的窩就搭在他窗戶外麵,每天都能看到……” 淩冬至木著臉提醒它,“這一段你已經說過了。” 小八歎了口氣,嘀嘀咕咕地抱怨一句,又說:“然後我就告訴他,你現在去別的學校上課去了,要過了午飯的時間才會回來呢。他就說那可真不巧啊。我說我可以幫他傳話呀。他說傳話就不用了,他反正還會再來的。” “就這些?” “就這些。”小八對他的反應很是不滿,他看起來一點兒也沒有要謝謝它的意思。 淩冬至木著臉與它對視片刻,“他真的是……跟你說的?” 小八頓時怒了,“你以為旁邊有沒有別人我看不見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八氣勢洶洶地反問他,“那你是什麽意思?!” 淩冬至揉了揉臉,“你沒反應過來他是在跟你說話嗎?” “那又怎麽啦?你不是也經常跟我……”小八突然間反應了過來,頓時嚇得自己跳了起來,“天啊,天啊,他是在跟我說話啊……啊……” 淩冬至,“……” 小八興奮的腔調都變了,張著翅膀在畫室裏來回撲騰,“他真的跟我說話了!天啊,他也會跟我們說話!冬至,冬至,他跟你一樣啊!你發現沒?!發現沒?!” 淩冬至,“……” 這反射弧跟它的身高可真不成比例。 淩冬至正想再問的細些,手機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是大門口的傳達室過來的,淩冬至頓時心跳如搗,“喂?” “是美術教研組的淩老師嗎?這裏有位先生找你。” “好,”淩冬至的聲音都拐調了,“我馬上過去。” 小八在他身後跳著腳喊,“一定是他!肯定是!” 在校門前低著頭來回踱步的男人是鄭辭。 淩冬至與他四目相對,心頭不由得恍惚了一下。他身後被細雨潤濕了的街道,頭頂泛著新綠的枝葉,甚至枝葉間絲絲縷縷漏下的陽光都仿佛重疊了記憶中某個久遠的畫麵,令他一霎間分不清今夕何夕。 然而曾經的時光終究是在不知不覺中走遠了,隻留下些許褪色的回憶。 “鄭辭。”淩冬至輕輕歎了口氣,“好久不見。” 鄭辭衝著他微微一笑,微微沉鬱的眉眼舒展開來,宛然便是昔時那個風姿翩然的英俊青年,“冬至,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淩冬至心頭微微一痛。 眼前這人留給他的記憶中,最為深刻疼痛的一幕,便是他的道別。他要離開他了,要和一個他自稱不喜歡,然而卻對他的事業極有助力的人一起遠赴異國,為將來的前程鋪路,積累資本。 淩冬至驀然醒過神來,“你要去哪裏?鄭家不要了嗎?” 鄭辭看著他,目光溫潤,像極了數年前站在銀杏樹下那個衝著他微笑的青年。然而淩冬至心中清楚,當年那個拉著他的手,在雨天的畫布後麵親吻他的青年,終究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