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休息吧。”莊洲笑著說:“明天見,冬至。” 被自己的臆想給刺激了的後果就是直到他上了樓,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莊洲剛才在電話裏居然沒有稱呼自己“淩老師”,而是喊了自己的名字。 冬至。 他像一個親密的朋友那樣稱呼自己冬至。 後知後覺的淩冬至,再一次因這個意外的發現僵得梆梆硬。 淩冬至從美術館出來的時候本來是打算隨便找個地方把晚飯給解決了,沒想到遇到黑糖,又引出了這麽一段小插曲,氣得自己什麽都沒想就一路飛車回來了。已經進了門,淩冬至也懶得再出去,他在腦子裏把家裏剩下的食材粗粗了一遍,覺得也夠對付一頓晚飯的了。換了衣服正要往廚房裏走,眼角餘光卻掃見陽台的方向有什麽東西晃了一下。 黃色的皮毛,黑灰色的虎斑紋,蹦蹦噠噠的小模樣…… “小樣兒?!”淩冬至頓時又驚又喜,“你回來了?!” 第17章 私房菜館 淩冬至的習慣就是陽台的窗戶留條縫兒,但是陽台通往客廳的落地門是要關起來的。他樂意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給這些貓貓狗狗們一點兒幫助。但這種幫助也有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不能影響到他自己的生活。 淩冬至本來就是一個很注重私密性的人,他不喜歡吵鬧,也不喜歡自己的地盤裏有未經許可的活物出出進進。尤其到了冬天,前來躲寒的貓貓們比以往要多,淩冬至不可能搞清楚它們都是從哪兒跑來的,更不可能給每一位來訪者都洗個澡。他沒那個時間,更沒那個精力。他能做的隻是把陽台門關起來,維護好自己的生活空間,同時也讓這些不請自來的小客人們有一個能暫時躲避風雪的地方。 小樣兒半立起來,兩隻前爪按在玻璃門上喵喵直叫。它走的時候才剛入秋,兩三個月不見,它足足胖了一圈,貓臉圓乎乎的,活像個撐開了褶子的大肉包子。淩冬至剛把陽台門拉開,小樣兒就撲了過來,圍著他的腳踝蹭來蹭去地親昵。 淩冬至蹲下來,伸手在它身上揉了兩把,“軟乎乎的,吃胖了不少啊。你這是才回來嗎?西崽呢?” “西崽去找小灰了,還沒過來呐。”小樣兒討好地舔舔他的手心,“冬至你想我了嗎?” “想你了。”淩冬至笑著說:“你走的時候都沒跟我道別呢。小沒良心的。” “你說那個呀,”小樣兒把頭埋進他的掌心裏蹭了蹭,“那不是不好意思嗎?” “你還知道不好意思?”淩冬至被它逗笑了,“是去了那個漁村嗎?小灰說你帶著西崽一起去的,沒遇到什麽麻煩吧?” “麻煩肯定會有一些,”小樣兒傲氣十足地哼了兩聲,“不過都被我解決了。” 淩冬至誇張它,“長本事啦?” “那當然啦。”小樣兒美滋滋的,視線在陽台上轉了一圈之後,又換上一副不那麽痛快的表情,“你這裏好多別人的怪味兒……我不再的時候有很多野貓跑來打秋風吧?” 這貨還知道打秋風這個詞兒呐?淩冬至心裏有種淡淡的囧。就算沒人提醒它,它也該記得自己其實也是一隻野貓吧?他還沒嫌棄它呢,它倒嫌棄起別人來了。 淩冬至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別想往我屋裏竄。想進來先洗澡!” “那……那還是算了吧。”小樣兒猶豫了一下,又灰溜溜地退回到了陽台上,“對了,冬至,我走的時候給你惹的麻煩,後來還有什麽事兒嗎?” 淩冬至搖搖頭,“你和西崽都跑了,警察們一天到晚都忙得很呢,哪有那麽多功夫去找你們。再說人家失主也沒計較。我估計這事兒也就這麽算了。” 小樣兒大鬆一口氣,誇張地舉著爪子在自己胸口順了兩下,“那就好,那就好。” 淩冬至心裏有點兒感動。 小樣兒又說:“真要連累你了,讓警察把你抓起來,以後我上誰家去吃小黃魚呢?” 淩冬至,“……” 小樣兒還在自言自語地慶幸,“回頭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那可就慘啦。” 淩冬至,“……” 小樣兒想了想,又湊過來提醒他,“以後你可別再用手絹啦。多不安全啊。警察管那個東西叫……叫線索呢。” 淩冬至磨磨後槽牙,“你還是趁早滾吧。” 轉天下班時間,莊洲果然過來接人。車子駛出校區,一路向北而去,不多時駛進了美術館的後街。 淩冬至倒沒想過會有人把菜館開在這種地方。這條街上除了美術館就是玉器鋪,街角還有一家比較出名的外文書店,雖然也是鬧市,但是跟商業街相比,客流量可就差得多了。或許人家就是要求個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效果吧。 莊洲說的那家店從外麵倒也看不出什麽特別,也不像別的菜館似的掛著老大的招牌。淩冬至估摸著,這擺的大概就是私房菜館的譜兒吧。有身份的賓客熟門熟路就來了,沒身份的賓客對麵走過去也不知道這不甚起眼的門臉裏頭其實別有錦繡。 兩人進去的時候,門廳裏已經有了幾個相熟的客人,正聚在一起說說笑笑,見了推門進來的兩個人,其中一個笑著迎了過來,“怎麽才來,我本來還指望你早點兒來幫著我招呼人呢,你倒是會偷懶。” 這青年與莊洲年歲相仿,眉眼溫和,語氣熟稔。轉頭看見淩冬至,呆了一下,眼裏生出幾分若有所思的神色,“這位是……” 莊洲搭著淩冬至的肩膀將他往前推了推,“淩冬至。和寬。老和就是這家店的老板。” 和寬人如其名,眉眼帶笑,看誰都是一臉和氣。他跟淩冬至寒暄兩句,再看向莊洲時,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 “既然是莊二的朋友,在這裏就不是外人。”和寬看著淩冬至,笑得一臉真誠,“今天來的都是熟朋友,恐怕免不了互相灌幾杯。等下要是莊二喝多了,你還得幫我看著他點兒。” 淩冬至抿了抿嘴沒說話。他覺得這位和老板一定是誤會了什麽。 莊洲卻像什麽都沒聽出來似的,東張西望了一番,轉頭問淩冬至,“你看他這裏收拾得怎麽樣?” 菜館麵積真不大,為了招待客人,幾間雅室的門都敞開著,粗粗一眼掃過去,滿打滿算能同時招待四桌客人。淩冬至看得出這裏的桌椅擺設都貨真價實的好東西,別的他就不太懂了,隻覺得滿眼都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富貴。果然不是他這等小老百姓落腳的地界。 “挺好。”淩冬至客套地點頭,“裝飾也很到位。” 和寬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那是,我特意請了國學大師給指點的。” 莊洲搭著淩冬至的肩膀往一邊帶,“走,我帶你到處看看。” 和寬在他身後追著喊:“唉,我跟你說啊,那誰,就是塗家的那倆一會兒也過來,你別給我掉臉子啊。” 莊洲停住腳步,斜眼看著和寬,“那倆也來?你請的?” 和寬攤開手,一臉無奈,“他家和我家老爺子的關係……你也知道。” 莊洲皺了皺眉,“行,我知道了。” 和寬的視線掃過莊洲那隻搭在淩冬至肩上的手,停頓了一霎,又不動聲色地移開,笑著對淩冬至說:“我還得招呼別人,你跟莊二隨意,千萬別客氣。” 淩冬至聽到別客氣這幾個字的時候,已經開始後悔了。應邀之前,淩冬至光想著吃了這一頓之後,兩人之間再沒有什麽拖欠的人情,各自輕鬆。何況自己又不想和莊洲單獨吃飯,有個公眾性的聚會場合真是再合適不過。可是來了之後他才發現不是他想象的那麽簡單,來這裏應酬的客人應該都是莊洲同一個圈子裏混的,彼此之間偶爾幾句交談或者相互點點頭,看得出都是極熟的關係。正因如此,他們在看向淩冬至的時候,眼神多少就有些耐人尋味了。淩冬至本來就是個極敏感的人,意識到這一點,心中難免有些不悅。 淩冬至正在琢磨找個什麽樣的理由先退場,就看見大門推開,又有幾個人說說笑笑地走了進來。 第18章 小京巴 淩冬至的耳畔霎時靜了下來,隻餘一片模糊的沙沙聲。深埋在記憶深處的碎片突然間變得鮮活起來:夏日午後綿綿如絲的細雨、畫室裏被微風拂起的絨布窗簾、潮濕的雨腥味中夾雜著的濃烈的油彩味道、以及溫軟的唇貼合時令人窒息的心悸…… 淩冬至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一片清冷。 莊洲敏銳地察覺到了在他身上悄然發生的某種變化,他拉住了淩冬至的手腕,眉頭微微蹙起,“怎麽了?” “沒什麽。”淩冬至調整了一下自己身體的角度,竭力讓自己的臉避開大門的方向,“就是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我這人……怕吵。” 莊洲與他對視片刻,眸色沉沉地移開視線,“那就走吧。” 淩冬至看他這架勢,反而有些意外,“你這是……” 莊洲掃了一眼大門的方向,淡淡說道:“你是我帶來的客人,哪能讓你一個人走。正好來了幾個不待見的人,我也懶得在這兒應付了。” 淩冬至克製著自己想要看過去的衝動,身體僵硬地看著莊洲。要走必然要經過大門,要經過大門,就必然會跟那人打照麵。他一點兒也不想在這個充滿了猜疑視線的地方上演一出舊友多年後意外相逢的戲碼。 可是他要怎麽跟莊洲說呢? “這邊。”莊洲攬住他的肩膀,湊在他耳邊低聲說:“從上菜那個小門去廚房,然後從後門出去。正好不用跟老和那個狗腿子打招呼了。” “你沒關係嗎?”淩冬至問他,“就這麽走了,你朋友那邊……” “沒事。”莊洲微微一笑,不怎麽在意地說:“我今晚主要的任務就是帶你吃飯。” 淩冬至從他臉上移開視線,心裏忽然就覺得有那麽一點兒不自在。這兩天一直在琢磨怎麽才能跟莊洲保持一個客套又疏遠的距離,相互不欠人情。 但這人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沒有人能拒絕得了被重視的感覺,哪怕這隻是一種姿態,在這個節骨眼上也足夠讓淩冬至心懷感激了。淩冬至覺得或許可以改變一下自己的思路,如果能跟這個人做朋友,似乎也不錯。 冬天的夜晚早早降臨,從後廚出來是條窄街,更是冷冷清清。 車停在菜館正門外了,莊洲正琢磨著繞路過去取車,轉頭卻見淩冬至站在街邊,雙手插在長褲的口袋裏,微微仰著頭,望著頭頂陰雲密布的天空出神。 “怎麽了?”莊洲打從剛才就覺得淩冬至的神色有些不對,沒什麽精神的樣子。他仔細回憶了一下菜館裏的情形,隱隱覺得大概是跟剛進來的那幾個人有關。 淩冬至回過神,轉頭看著他沒頭沒腦地說:“哎,有個歌特別好聽,你聽過沒?” 莊洲愣了一下,正想問他怎麽說到歌上去了。淩冬至已經微微嘟起了嘴巴,用口哨吹了一段旋律出來。是個挺悠揚的調子,帶著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異域風情,隱隱的透著幾分蒼涼的味道。 莊洲生意人,於琴棋書畫上沒有研究。工作閑暇頂多去健健身,跟他談論這方麵的事情純粹是對牛彈琴。 莊洲見淩冬至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心裏不覺有些尷尬,“這個……我是真沒聽過。” 淩冬至抿嘴一笑,“沒聽過就沒聽過吧。我就是突然間有點兒感觸。” 他這一笑,之前籠罩在這個人身上的那種黯淡的氣息都不見了。那雙眼睛像被什麽東西擦拭過似的,重新明亮了起來。 莊洲也悄悄鬆了口氣,他知道淩冬至是個搞藝術的,但他要是一直跟他談論什麽音樂、什麽藝術,他也是真吃不消。 “我餓了。”淩冬至可憐巴巴地揉了揉肚子,“哎,我知道美術館附近有家火鍋店,每次從那裏經過都看見滿座呢。咱們去嚐嚐?” 莊洲自然不會有意見。本來就是要請他吃飯的,理所當然要選個他滿意的地方。之前他也是有些顧慮,擔心淩冬至不願意跟他單獨出來,才故意說了和寬的事。這會兒淩冬至似乎不那麽在意自己冒昧約他的事兒了…… 說起這個,莊洲的感覺就有些微妙了。他能感覺出來,淩冬至進菜館之前和出來之後對他的態度是不同的。很微妙的不同。似乎少了一些戒備,而且淩冬至的狀態看起來也仿佛輕鬆了一些。莊洲心裏雖有些疑惑,也明白現在不是搞明白這個的好時機。 莊洲展眉一笑,“好,咱們先過去取車。” 淩冬至想了想,“離得不遠,先吃飯吧。正好吃飽了溜達過來,也當是消消食。” 莊洲自然是他說什麽是什麽。兩個人溜溜達達到了地方,正趕上晚飯時間,兩人又沒有預定,包間自然是沒有了。剛好大廳角落裏空出來一桌,挨著窗口,位置還不錯。淩冬至眼饞這家好久了,坐下來之後頭也不抬地點了一桌子菜,等不及鍋子燒開就夾了塊豆腐蘸著小料吃了,一邊吃一邊還抱怨,“吃火鍋就這點煩人,鍋子端上來的時候明明都冒著熱氣了,可就是左等右等也不見燒開。” 莊洲卻不由分說將他麵前的豆腐碟子移開了,“燙過再吃。” 淩冬至知道他是關心自己的胃口,隻能強忍著滿肚子的饞蟲放下筷子。幹等著多少有點兒無聊,索性摸出手機來趁著等餐的功夫給家裏打個電話。他剛把一隻耳機塞耳朵裏,就覺得腳邊有個毛茸茸的東西湊了過來,嗚嗚地叫了兩聲。低頭一看,原來是隻小京巴,正瞪著一對黑亮亮的眼珠看著淩冬至。 淩冬至摸了摸肚子,衝著它歎了口氣,“再等等吧,鍋還沒燒開呢,等燒開了我給你燙肉吃。” 小京巴歪歪腦袋,很是不屑地從鼻子裏噴了口氣出來,“你還是自己吃吧,我可不稀罕。” 淩冬至失笑,“肉也不稀罕嗎?” 小京巴還沒反應過來淩冬至是在跟它說話,自顧自地哼唧,“像這種畫過妝,又剩了好幾道的肉,誰稀罕吃啊。還沒我的狗糧幹淨呢。” 淩冬至大吃一驚,“什麽畫過妝?這是剩的?” 莊洲看他手裏捏著個手機,還以為他在跟誰打電話,也沒在意他的嘀嘀咕咕。倒是聽見小狗的叫聲,有點兒納悶餐廳怎麽把個小狗放進來了,難道就是這店裏養的? 小京巴愣愣地看了淩冬至一會兒,戰戰兢兢地反問他,“你聽見我說話了呀?” 淩冬至點點頭。 小京巴偷偷瞟一眼廚房的方向,“我跟你說了,你可別告訴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