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靜深喊他:“景澤。”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輕飄飄地散在清晨裏。 景澤:“嗯?” 曲靜深問:“我們是在這邊領養孩子,還是去那邊?” 景澤把抽了一半的煙按滅,曲靜深不能經常聞到煙味。“這你做主,不過這麽早領了小東西,以後有的麻煩了。” 曲靜深問:“是領個兩三歲的,還是領個嬰兒自己照料?” 景澤揉揉眉頭,聽到小孩這倆字他就頭疼。曲靜深說:“如果決定領養,就該去買些兒童用品,省得到時候缺手。” 景澤舉手投降:“寶貝兒,別提這事兒,到時候再說吧。” 曲靜深笑笑,問道:“這次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景澤說:“陪你過完元旦再走,想多陪你幾天。” 曲靜深想去捉他的手,卻被景澤先捉住。曲靜深說:“晚上叫小白他們來吃飯吧,很久沒聚了。” 蘇京和方啟程已經出獄,現在正努力適應監獄外的生活。小白陪方啟程創業,衛小武和蘇京一起加入。這幾年他們幾個變化挺大,不再是當年莽撞的小青年。 隻要每個人都能生活幸福,不管經曆多大的風波,都值得。 傍晚的時候,天空飄起來紛紛揚揚的雪花。曲靜深剛要給他們打電話,囑咐路上小心點,沒想到門鈴聲卻響起來。 曲靜深在廚房裏喊景澤:“可能他們來了,去開門。” 景澤趿拉著拖鞋去開門,小白看見景澤有點吃驚:“景哥,回來了啊。” 景澤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朝方啟程打個招呼,把他們讓進屋來。 小白輕車熟路地換好拖鞋,就直接往廚房裏跑:“哥,我跟啟程來的時候買了火鍋料,放哪?” 曲靜深接過火鍋料放好,問小白:“外麵冷嗎?” 小白邊揉著凍的發紅的臉,邊說:“冷,當然冷。” 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雖然不算老,但這幾年的時間依然留下了痕跡,笑容不再似以前那樣沒心沒肺。小白當年離開後,去南方某個城市做了汽車維修學徒。剛開始的時候,日子很苦很累。小白那時沉浸在方啟程入獄的傷痛裏,巴不得每天有忙不完的事。不過都熬過來了,他現在和方啟程感情穩定,事業雖然剛起步,但已小有起色。 小白幫曲靜深打下手,兩個人說著閑話。曲靜深說:“小白,你們的汽車維修公司,你可得上點心。” 小白笑笑,他知道曲靜深的意思:“哥,啟程答應我了,以後好好過日子,不再折騰別的事了。” 曲靜深點點頭:“這就好,對了,我可能要跟景澤一起去國外生活了。” 小白聽了,先是有些吃驚,然後就是不舍,他癟著嘴說:“哥,別啊,你一走,我在這裏就沒什麽近人了。” 曲靜深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會常回來的,還有超市和運動裝備店要打理。” 小白忍不住歎口氣,說道:“理解歸理解,難受歸難受。” 曲靜深看著小白一臉失落,心裏也酸酸的。“你可以來國外找我和景澤玩,反正現在交通很方便。” 小白勉強地擠出個笑容,將案板上的青菜剁的特別響。 曲靜深把剛做好的琉璃丸子夾起一個,塞到小白嘴裏:“來嚐嚐,看好不好吃。” 小白想生氣,卻又忍不住笑起來。他都不知道曲靜深何時學會的這一招,的確很管用,也很好用。 見小白笑了,曲靜深的心情也跟著變得輕鬆些。 過了一會,衛小武和蘇京一起來了。衛小武剛進門就朝裏麵喊:“白啊,快點來接駕!” 小白拿著把菜刀出現在衛小武麵前,衛小武朝他做了個鄙視的手勢:“我赤手空拳對戰你的菜刀,你勝之不武。” 小白翻個白眼:“贏就是贏,誰管他怎麽贏的,是不是景哥?” 景澤正翹著腿坐在沙發上,跟方啟程和蘇京聊天。聽到小白問他,頓時來勁了:“白啊,你先把菜刀放下,我當裁判,你倆摔個跤唄。” 小白拿著菜刀朝景澤比劃:“景哥你不地道,我去廚房幫忙,不跟你們貧。” 晚上大家圍在桌前吃火鍋。他們端起酒杯,高興地碰杯,喝了回團圓酒。火鍋裏正咕咕地冒著熱氣,將每個人的臉都薰的通紅。 蘇京明顯的老了,眼角有掩蓋不住的皺紋,但一舉一動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不知道那幾年的監獄生活給他留下了什麽,他變得更加內斂沉默。 蘇京特意靠著曲靜深坐的,趁大家正玩的開心,蘇京低聲問他:“聽景澤說,你要跟他去國外了?” 曲靜深點頭:“嗯,蘇哥,不過我會時常回來的。” 蘇京歎了口氣,那聲音小的幾不可聞,轉而又笑著說:“挺好的,但知道你要走,有點舍不得。” 曲靜深給他倒了杯酒,遞到他手裏,朝他舉舉杯:“蘇哥,我陪你喝杯酒。” 酒一飲而下,但經過喉嚨時是怎樣的滋味,隻有自己明白。 蘇京輕咳了一聲,臉頓時被振的有點紅:“老了,一杯酒都能喝嗆。” 曲靜深突然覺得心頭一陣辛酸,老了,多殘酷的兩個字。老對同誌群體來說,實在很可怕。 後來小白喝高了,端著酒杯挨個敬酒,他襯衣袖子上不知何時沾了火鍋料的醬汁,紅褐色的,有點像鐵鏽。 一杯又一杯的喝,不知道何時能再聚在一起。 小白趴在方啟程肩上打著酒嗝,衛小武則癱在蘇京身上,嘲笑小白酒量太爛。小白跟他吵了一陣,突然嗚嗚地哭起來。 曲靜深去給他們煮醒酒湯,景澤跟在他身後走進廚房。曲靜深開了一角窗戶,傾著身子往外看了看,雪已經積的很厚了,乍然而入的冷空氣,讓他打了個哆嗦。 景澤沉著勁兒將下巴擱在他肩上,曲靜深鼻間全是酒氣,他低聲問:“頭疼麽?” 景澤搖搖頭,他剛才沒喝多。心裏總有種莫名的失落,讓他沒有心情去喝酒。 曲靜深說:“你要是頭暈就去床上躺會,我煮完湯就去叫你。”景澤點頭,揉著眉頭走出廚房。 曲靜深煮完醒酒湯端出去的時候,景澤正倚在沙發上看他。兩人對視一眼,曲靜深又把目光移向別處。 喝過醒酒湯,方啟程把小白送到客房,衛小武堅決不跟小白睡一張床,於是就躺在沙發上。 蘇京問曲靜深:“家裏有麻將嗎?撲克牌也行。” 曲靜深拿了副撲克牌和兩盤飛行棋放在桌上。衛小武眼饞,和景澤,方啟程玩鬥地主,曲靜深隻好和蘇京玩飛行棋。 曲靜深不太會玩棋類遊戲,玩幾盤輸幾盤。蘇京笑他跟當年一樣傻,他也跟著笑。至少,此時此刻是很開心的。他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跟蘇京說再見,蘇京也用自己的方式去接受。 直到深夜小白才醒酒,迷蒙著眼繞到客廳,坐到曲靜深身邊就不走了。 曲靜深問他:“渴嗎?我去給你倒水。” 小白搖頭:“哥,你繼續玩,我看你們玩。” 曲靜深又連著輸了七盤,方啟程看看時間,已經到淩晨,便說:“這麽晚了,該回家了。” 於是他們四個人去穿衣服,曲靜深和景澤也跟著一起,打算下樓送送他們。 外麵不知何時刮起了北風,特別冷。雪還下著,落到人臉上,脖子上,涼涼的。曲靜深和小白走在後麵,小白似乎好多話想對他說,可張開嘴,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曲靜深幫他塞好圍巾,溫聲說:“傻樣。” 小白哼哼幾聲,低著頭看了會腳尖,才說:“哥,一想起你走,我就老難受。” 一片雪花落到小白頭發上,曲靜深幫他拂掉,低聲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有分離,才會有相聚。” 小白問:“就跟我當年離開時一樣嗎?” 曲靜深說:“對,我總不能經常讓他兩地跑,多累。” 小白吸吸鼻子,朝曲靜深沒心沒肺地笑笑,小跑著趕上方啟程的步伐。他站在方啟程身邊,倒著往前走,臉朝向曲靜深。 衛小武蹲在地上團了個小雪球,使勁朝小白丟去,沾了小白一頭雪。小白反應過來,踉踉蹌蹌地跑在雪地裏,追著衛小武報仇。 一群人就這樣笑著鬧著走到馬路邊,方啟程和蘇京去停車場取車,他們幾個站在淩晨的路邊閑扯。看見馬路上有出租車打著滑,幾個人沒形象的大笑,引得出租車司機想下車揍他們。 等方啟程和蘇京取來車,小白和衛小武一前一後的上車,從車窗裏伸出頭朝曲靜深和景澤揮手。 曲靜深和景澤看著車漸行漸遠,又想起了五年前,方啟程和蘇京剛進監獄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送走了小白和衛小武。 北方的冬天,總有下不完的雪和刮不完的北風。 景澤牽著曲靜深的手回家,雪地上留下了他倆的腳印,亦步亦趨。 等他們收拾完,已經淩晨兩點鍾,不知外麵的雪是不是還在下著?但房間裏一室溫暖,該睡覺了。 第140章 番外 五年 03 接下來的日子非常忙碌,申請境外移民的流程繁瑣,又趕上年底,有很多事需要處理。 曲靜深這幾天睡眠不太好,有時候半夜莫名其妙的就醒了,再也睡不著。他背著景澤去醫院拿了些安眠藥,放到景澤看不到的地方。 元旦前的一個晚上,曲靜深又失眠,翻來覆去都無法入睡。他聽了一會枕邊規律的呼吸聲,然後下床吃藥。剛從暖瓶裏倒的水很熱,於是他披著衣服坐在沙發上,隨手翻著報紙等水涼。 十分鍾後,水溫稍微低些了,他端起水杯剛準備吃藥,後麵突然有個聲音冷冰冰地問:“你在吃什麽?” 曲靜深潛意識地把拿藥的手藏到身後,景澤裸著身體走到他麵前,伸出手:“給我。” 曲靜深趕忙解釋:“我口渴,下床喝點水…走,去睡吧。”曲靜深說著就要去牽景澤的手,卻沒料到景澤胳膊一揮,將他手裏的玻璃杯甩到地上,摔的粉碎。 曲靜深掃了一眼地上,皺眉道:“你胡鬧什麽?我隻是喝點水。” 景澤冷哼一聲,二話不說就去掰他的手。他用的力氣很大,把曲靜深手指節弄的通紅。 曲靜深下意識推了他一把,景澤卻莫名其妙地發起火來,使勁按住他的手:“給我!” “你起來,我…放手!”白藥片從曲靜深的指間滑出來,掉到地上。 景澤揀起來,質問曲靜深:“這是什麽?你又有什麽事瞞著我!什麽都不說,他媽的!”景澤像頭發怒的獅子一般,暴躁地在客廳走來走去。 地板上還有玻璃渣子,景澤就像半點沒看到,連腳上被劃破都未察覺。他剛才做了夢,自從五年前曲靜深出事以後,他就常做那個夢。 曲靜深看著他腳上的傷口說:“我隻是最近經常失眠,所以才…” “所以才不告訴我是嗎?!媽的……我整天擔驚受怕!你就不知道我擔心?” 曲靜深低著頭愣了一會,才說:“我不告訴你,就是怕你擔心。” 景澤冷笑:“那半夜爬起來偷偷吃安眠藥,我還要誇你體貼是不是?” 曲靜深說:“我不想跟你吵。” 景澤:“你在做事情之前,能不能先想想我的感受?” 曲靜深說:“對不起。” 景澤盯著他說:“我不要對不起。” 曲靜深說:“我想到跟你去陌生的國外,就會有心理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