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要出來?你信不信隻要我現在解了你的鎖妖枷,你馬上就會被趕來的鬼差當場斃命。”


    周時安又一次向右躲避不及,左腰處的製服又慢慢變得濕熱。


    “我可以死在路上,但是絕對不能死在鎖妖枷裏。放我出去,我發誓絕不會害你。”鎖妖枷裏,繼明話音淡淡,卻有著異常堅定的力量。


    周時安被他震了一下,還未想清楚這份堅定從何而來,四周惡鬼的濃霧突然痛苦似地翻滾起來。


    周時安嘴角浮現一抹冷笑,“繼明,我雖然跟其他鬼差不一樣······”


    “你閉嘴吧!你鎖妖枷與別人不一樣,自身也跟別人不一樣,你怎麽這麽特殊呢,你是天地主宰?你是三界中心?”繼明氣急敗壞起來,全然不是剛才堅定沉穩的語氣,周時安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就在這時,周時安四周的惡鬼黑霧突然溢出一摸血氣,黑霧劇烈翻滾,哀聲慘絕,隻過了幾個呼吸,黑霧盡數被紅光吞噬。原本被黑霧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惡鬼,露出根根分明的灰白色骨頭,骨頭上虛虛掛著紅黑色的殘留爛肉連著筋帶著皮,臭氣熏天。


    不光繼明倒吸一口涼氣,就連外圍纏鬥的妖與鬼差眾人也忍不住驚呼起來。


    周時安嫌惡地用食指掩了掩鼻,“都說了我不是一般的鬼差······”


    “因為你是把扇子,可以把惡鬼的黑霧吹散?”繼明話音裏也帶了些嫌棄,但是不知道有幾分是因惡鬼,有幾分是因周時安。


    周時安失笑,“我算是半鬼?驅散黑霧隻是一些基本的克製反應。”


    “半鬼?沒聽說過,是鬼跟人生的?”


    周時安:······


    繼明自說自話地開始推測。


    “上古時候,地府歸屬神族,神族至陽之體鎮守仙凡,至陰之體鎮守地府。上古大戰後,神族幾乎隕落殆盡,後來,便有了鬼差篩選,幾世功德的人,死後魂魄在經曆鬼門關時被鍛成鬼體,便有了成為鬼差的資格。


    當然了,就算是最後沒通過考核重新投胎轉世,那底蘊也不是尋常凡人可以比的。但是鬼差就是斬斷一切凡間生息,不可能有生氣殘留啊······


    厲鬼?普通鬼魂過鬼門關會被洗去所有生氣,但是有些魂魄執念過重,這些執念怨念會極力守住最後一絲生氣,使得自己無法過鬼門關輪回轉世,隻能遊蕩在人間界,或者幽冥,也就是人間與冥界的一處交界,危害凡人。


    但是你既然當了鬼差,就證明你是過了鬼門關的,所以你不是厲鬼。但是你身上確有一絲生氣,你···


    到底是什麽?”


    周時安一直盯著惡鬼,聽到這裏不由地分了分心。


    “我是夢遊誤撞鬼門關,本來應該被鬼門關拒之門外,但是不知為何,被鬼門關鍛了鬼體,又因為壽數未盡生息不竭,殘留了一股生氣在我體內,算是一種別樣的陰陽平衡吧。”


    “不知道該說你幾輩積德還是作孽······小心!”繼明聲音突然急促尖銳。


    “嗯···”


    周時安悶哼一聲,一根銀色尖銳從後側穿過她的肩膀,將她掠至半空,又倏然收走。周時安身形單薄,像是一片落葉,輕飄飄地從空中飄了下去。


    “哈哈哈哈!”


    惡鬼在半空中,桀桀笑了起來,低頭去看自己右臂尖銳的銀白色尺骨,此時銀白色的尺骨被鮮紅色的血液裹了大半,竟然有中淩厲的美感。


    他想起他之前是一名畫師。以前做人的時候,得妙手丹青之美譽,得清水樓座上貴賓之殊榮。姑娘們都央他作畫,他知曉怎樣畫才好看,怎樣畫掛出去才有貴客多多點她們,至於點了她們之後疑惑為何跟畫上有點出入,吹滅蠟燭,床上也分辨不甚清明。


    他從自己的尺骨上挪開眼睛,側頭下看。麵前這鬼差女娃娃不需要他刻意畫美,身形凹凸有致,魅色無兩,濃密的烏發勾勒出一張白皙的小臉,杏眼丹唇,卻是一派天真爛漫之色。但是她的眉眼神色過於驕傲,也過於淩厲堅韌,那些貴族公子們不會喜歡。


    若有若無的香氣撲鼻而來,惡鬼們宛如失了心智,鋪天蓋地的銀白黑紅,朝著悠然平落的周時安壓了上去。


    鬼差腰牌最後的金色流轉,倏然隱入黑暗。


    “借神力於中樞,血不盡,勢不竭,千網萬刃。”


    周時安突然睜開眼睛,眼瞳極亮卻是深不見底,嘴唇微白卻笑得像惡鬼淵岸邊的赤蓮花,迷人心智,斷人肝腸。


    血霧自周時安周身升騰而起,將她層層籠罩,隻聽她一聲輕喝,血霧清晰地束成條條框框,宛如一張用血織就的大網,蒙頭兜住了一眾惡鬼。


    惡鬼的攻勢驟然暫停,突然有秉燈夜話的平靜。


    “你這什麽鬼畫符好像沒什麽用···”


    繼明話音未落,空中倏然燃起火網,空中的惡鬼自血網處四分五裂,血紅色火焰炸開,空中惡鬼皆化作齏粉。空中銀白色與血紅色的霧氣交相掩映,周時安在這一片霧氣中摔落在地上,噴出一大口血來。


    “我的血,生氣流轉,就算是一滴,對惡鬼來說,也是腐蝕不絕的毒藥。”


    周時安緩緩爬起來,抬手抹了自己唇角的血,將鎖妖枷裏麵的繼明放了出來。


    繼明已經在鎖妖枷裏將大氅脫了下來,立身站周時安身前。周時安抬頭,這才看清,此人長得周正,五官深邃,頭發銀色微卷,散散束在腦後,身量不高,大概隻有一米七五,但是肩寬腰窄,倒也顯得魁梧。


    “照你這麽說,厲鬼豈不是無敵了。”


    “之前凡間有術士超度,隻要把厲鬼的執念化解掉,他的生氣一散,便是普通的鬼魂,過了鬼門關到了地府,按照流程投胎轉世,有什麽厲害的。非要說厲害,憑借那縷生氣,勉強算是萬鬼最強吧。但是鬼差是鬼神,實力強的動動手指把他們挫骨揚灰就行了。”


    繼明垂下眼瞥周時安,“我怎麽聽說是以解決執念超度為主,十惡不赦頑固不化才挫骨揚灰?你今天滅了這麽多惡鬼,估計過大於功吧?”


    周時安一副“就你知道的多”的樣子翻了個白眼,換了個話題:“現在都為惡鬼打抱不平了?你還是先擔心下你手上的鎖妖枷,你身上的追殺令吧。”


    “三界中,對你鬼差有威脅的無非就是惡妖惡鬼,既然你天克惡鬼,妖我自會幫你擋住,目前,沒有比你的鎖妖枷更安全的地方了。”


    周時安點點頭,“沒錯。”


    繼明觀察了下四周的戰況,周時安已經將戰場上所有的惡鬼盡數吸引,一網打盡,現在隻剩了一眾惡妖。


    “想讓我幫你們?”


    周時安小雞啄米一樣點點頭,真誠地眨眼去看繼明,解釋道:“試用期鬼差沒有資格獨自處理地府的任何事宜,必須由正式鬼差坐鎮,一是及時出手,防止試用期鬼差辦事不力,再者就是保護試用期鬼差的安全。今天這場妖鬼騷亂,後續評定等級,怕是也不會太低,但是到了現在都沒有正式鬼差過來。要不是我天克惡鬼,怕是今天要折在這裏。現在剩下的妖大部分都是些小妖,但是那個妖,就算是我們在場的所有鬼差都上,都無法製衡。”


    周時安用手指了指那處,那邊有個龐然大物,不知是什麽妖怪,像一堵牆一樣,一拳一個小朋友,已經打傷了他們很多人了。


    “你上去給他帶鎖妖枷啊!”繼明斜了她一眼。


    周時安抿了抿嘴,很想說,三界中神不知鬼不覺被人戴上了鎖妖枷的大妖,怕是隻有你了。


    但是她現在不能得罪麵前這氣血方剛的年輕人,隻能抿嘴裝乖。


    繼明看了她一眼,以為她是理虧,哼了一聲,“妖峪追殺令是妖峪頒發,替你們鬼差做事既算不上戴罪立功,說不準還要被妖峪打上傷害同族的罪名。”


    周時安認真的看著他:“如果你真的是無辜的,那我勢必會幫你恢複清白之身。而且我既然鎖了你,你也算是我半個夥伴,你幫了我我自然會幫你,你幫了地府,地府自然也會幫你。不過你如果打不過他,那就回鎖妖枷吧,別受傷了。”


    繼明頭也不回地朝著那大妖撲了過去。


    周時安翻了翻口袋,找出一顆藥丸塞進嘴裏,這是華胥殿研發部新的試用品。


    她攢了些力氣爬起來,拖著身體走向圈中心的囚牢。


    雖然場上的妖還有大半,但她已經為同事們解決了很多麻煩,眾人紛紛朝她偷來感激的目光。


    他們覺得,1v1他們一定贏,但是他們1vn,還要應對惡鬼暗中偷襲,實在是很不公平!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一腳踩住一隻蛇妖的七寸,手利落的抖摟著伏妖袋打包,手腳不停嘴巴也沒閑著,“我們這麽多先來的,都沒人記得先搞個結界保護目標。”


    一旁一位短小精悍的鬼差,將一隻鼠妖踢到半空,然後就勢一個大腳,將半空中停滯了一瞬的鼠妖踢到了那男人剛抖摟好的伏妖袋裏,大聲道:“我其實是想到了的,但是那些個術法太難了我到現在都沒記住。”


    那身材魁梧的男人,剛要把蛇放進去,被突然扔進伏妖袋裏的鼠妖嚇了一跳,“誰能告訴我,蛇妖和鼠妖能不能放在一個伏妖袋裏啊?”


    “鼠鼠我啊,真的是謝謝了呢,”旁邊一個身材姣好的年輕女子,捏著嗓子用娃娃音打趣了一句,然後呢字加重的同時,用一把大錘子敲暈了一頭牛妖,然後恢複成了一個成熟女子的聲音,“都打暈就行了。”


    “這個小姑娘腦子有點靈活。學以致用,舉一反三,我們做老師的最喜歡這種學生了。”


    “這樣級別的人物怎麽也應該當上組長了才對,還是試用期,還被罰到鬼市裏,莫不是得罪了什麽人吧?”


    “得罪什麽人?你沒看到剛才她從鎖妖枷裏麵放出了妖奴?除了妖族,你還見過其他人養妖奴的嗎?”


    “你在說什麽呢,妖當不了鬼差。”


    “不管怎麽樣,能豢養妖奴,非富即貴。”


    周時安無暇跟同事們交談,她整個人已經透支,鮮紅的血湧出來順著製服的紋理給她繡了威懾四方的花樣。


    結界裏一男一女,女的眼神冷峻,看她有傷,隻是警惕,並未出手。


    周時安抬手解了結界。


    那男人認出了她,剛要出聲,便被扔了滿懷的康乃馨。原本淡粉色的康乃馨的花束淋上了她的血,妖豔異常,在男人懷裏不停地分出新的枝丫,開出新的花。


    他被驚了一下,差點脫手,周時安直接左右開弓,兩隻手分別覆上了兩個人的額頭。


    警察。


    賀知舟,三魂七魄,三世功德,女,22歲,警察,因公殉職。


    於瑞,三魂,男,24歲,臥底警察,重傷昏迷。


    “你做什麽?!這是哪兒?”女人毫不客氣地打掉了她的手,女聲泠泠,像是淬了冷泉,像是碎了玉石。


    於瑞沒開口。


    周時安後撤,拉開了點距離,眯起眼睛看向於瑞彎了彎嘴角,那男人趕忙把燙手山芋塞到她懷裏。


    花上的鮮血已經被花枝吸收幹淨,康乃馨的花束停止了生長,周時安懷抱著燦爛的紅色康乃馨,臉色被妖豔的花色映得雪白,看得二人頭皮發麻。


    “於瑞。”


    “你認錯人了,我叫王峰。”於瑞尷尬地想抬起右手想要撓撓臉,又作罷,環顧四周,“你受傷很嚴重,醫院在哪裏啊,我送你去醫院。”


    周時安現在身上有個洞,雖然鬼體會自動修複,但還是疼得她眼冒金星,負麵情緒節節攀爬,達到了一個節點,然後驟然下降,她突然就有了些想法。


    她就地坐下,右手支起自己的腦袋,表情和語氣都充滿了玩味,“於瑞,15年從東海一中考入東海警察學院,畢業後進入東島緝毒大隊並在警局安排下救下了被黑吃黑的大毒梟,跟他去了南城幹到了二把交椅。12日南村交易,因為內部叛徒,兵行險招,結果······”


    “你在口出什麽狂言?”賀知舟冷著一張臉,紅唇輕啟,“你帶著一群神經病裝神弄鬼cosy,這些都是什麽,全息投影?”


    她走到一旁被當場斃命的雜毛雞妖旁,伸出雙指,抹了地上的血,湊在鼻前聞了聞。


    “賀知舟小姐,什麽味道?”周時安側過頭裝作饒有興趣地問賀知舟,感覺自己真的像個反派,“雞血味道夠純正嗎?不會是以為周圍的這些是因為自己吸了毒產生了幻覺吧?主動暴露自己······”


    對麵二人肌肉緊繃,但是神色鎮定,周時安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


    她歎了口氣,收起不必要的表情,有些懊惱自己突然失了理智,認真跟二人解釋:“抱歉。其實這裏是地府,我是鬼差。賀知舟已經死亡,但是你功德深厚,一會行政司會過來帶你過鬼門關,考核你是否可以留下來任職鬼差;而於瑞,你的情況,你在凡間叫做重傷昏迷,在這裏叫三魂離體。大概就是你凡間的身體留不住你的三魂,然後你的三魂跟著賀知舟來到這裏來了。我一會帶你去夢魘樓閣休息,等到了時辰,就有鬼差領你去凡間,那個時候就是你在凡間蘇醒的時候。”


    二人依舊是原來的表情。


    周時安無力地撐了下眉毛。


    “我記得馬原有個概念叫可知論。思維與存在有同一性,即認為人的意識能夠正確認識客觀世界及其規律的哲學學說,就是可知論。有些雖然無法用科學解釋,但是你不能否認它的存在。人間界可以堅持無神論,人間界的一切規律都可以適用,但是宇宙萬千,隻是人間皆如此罷了。”


    “你好能掰扯,”賀知舟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當誰沒學過馬原呢。”


    “原來如此。”於瑞伸出左胳膊,將破破爛爛的袖子擼上去,胳膊外側的傷痕冒著黑氣。


    是惡鬼的抓痕。


    生氣與鬼氣相互克製。雖然生氣可以瓦解鬼氣,但是鬼氣也會逐漸腐蝕生氣。


    周時安立馬用“文文”聯係救治司,請調凡魂部。


    救治司隸屬冥殿,凡間的醫院分科內外耳鼻喉,救治司僅分三部,鬼差部,凡魂部,九木部,分別救治鬼差,凡人魂魄,以及其他一切存在。


    騷亂開始救治司鬼差部自動就位,其他部門按情況請調。


    鬼差腰牌存儲的神力已經無法再支持下一次施法。


    周時安拉過於瑞的胳膊,當機立斷,手指翻飛,頭痛欲裂,一字一句,“借生息於內,護魂守靈,療惡驅祟。”


    於瑞胳膊上的傷痕和黑氣憑空消失,賀知舟愣在了當場。


    “小賀······”於瑞嘴唇發白,不由地將賀知舟的手攥在手裏,拉著她,像是怕周時安不打招呼就把她帶走。


    賀知舟原本荒誕的臉上慢慢恢複了淡然,她也伸出手拍拍於瑞得後背,“沒事,瑞哥。”


    “你真的是命裏帶編,做人是鐵飯碗,做鬼還是······”


    賀知舟直接將於瑞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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