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瑜剛回到台裏,就被抽調到“三農”報道組,跟隨拍攝隊伍深入西北農村。雖然她沒有接觸過農村題材,但這次是配合中央關於三農問題的一號文件而組織的大型報道活動,高尚主任指定讓她參加,不許找任何借口推脫,除非生孩子歇產假。


    陳瑜完全明白高主任的用意。破格提拔她負責特區專題報道,在台裏引起了不少風言風語,雖然此前就有宣傳部的口頭表揚,但高尚作為新聞中心主任也頂著不小的壓力,因此,派她深入邊遠山區采訪,就是要讓她多一些曆練,也好堵住一些人的嘴。高尚就是想讓大家看看,她用的人都是多麵手,是具有高度新聞素養的實幹派,絕不是僥幸上位的演藝明星。


    三農報道持續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回來之後還沒來得及歇一口氣,緊接著又要上兩會新聞。兩會是全年工作的重中之重,沒有人敢掉以輕心。由於深入特區和邊遠農村的采訪有很多積累,她采訪兩會代表委員的時候,提出了許多有針對性的問題,比如,特區國有企業的股份製改造如何加快?國家對高新技術產業的發展如何規劃?能否通過建立資本市場加快經濟發展?還有如何解決沿海發達地區與西北內陸地區的發展不平衡?


    幸運總是偏顧有準備的人。這一係列問題看似平常,卻與國家的大政方針密切相關,是陳瑜從一線采訪中總結出來的,也是從基層帶到兩會來的,她把對這些問題的采訪和代表委員的回答編輯成一套短片《兩會藍圖與人民期待》,剛播出三輯就引起了強烈反響。大批觀眾打電話給電視台,稱讚這套短片把國家大事與百姓的心聲結合起來,非常有感染力,宣傳部也發文對節目內容的編排表示肯定,同時轉達了有關領導同誌的口頭意見,希望經濟電視台做出更多這樣的好節目。


    這一下不得了,此前還有人對陳瑜的破格使用耿耿於懷,如今都閉上了鳥嘴,陳瑜一夜之間成了新聞圈裏又紅又專的名牌記者。為了趁熱打鐵,充分利用陳瑜的走紅,新聞中心提出,創建一檔時政評論性節目——《陳瑜觀察》,由陳瑜擔任主持人兼製片人。


    創播新節目可不是輕鬆的事,從編製預算、人員招募,到節目規劃、演播室設計、樣片製作、完善工作流程,牽涉到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方方麵麵的工作,甚至比開公司還要難,因為意識形態的產品既要堅持正確導向,又要有可視性,讓觀眾喜聞樂見,所以,一檔時政節目從創意到播出,是一個非常艱難的過程,有時候像生孩子一樣,在新生命呱呱墜地之前,總是伴隨著痛苦和風險。


    吃豬肉和看豬跑是兩回事,陳瑜跑新聞是內行,跑批文是外行,幸虧有一身軟磨硬泡、撒潑打滾的好功夫,才沒有被那些鼻孔朝天的科室大爺們整垮,反而落下一個粉麵大蟲的綽號,台裏各科室從此都不敢跟她難,就怕沾了包被她訛上。


    因為要趕在五一播出,準備工作非常緊張,整個節目組4小時連軸轉,不僅要打磨節目形態和編播細節,還要為開播準備足夠的內容,同時,應急預案也必不可少。


    身兼主持人和製片人,陳瑜在鏡頭前光彩照人,出了演播室,來不及卸妝,就有一大堆事追過來。嘉賓臨時有事,記者采的內容不能用,燈光師鬧情緒,攝像記者摔破了頭,總編希望節目主題更聚焦,陳瑜被搞得焦頭爛額,恨不得也能拔幾根毛一吹,分出7個化身來。


    就在她夜以繼日籌備新節目的時候,白溶溶打來電話約吃飯,而且給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她要離開北京去江東省了。


    此前,阿嬌跟溶溶通過幾次電話,兩人幾次約好了見麵,卻都因阿嬌這邊太忙而一再推遲,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推,隻好把要緊的幾件事交待給製片組的張喜和兩位主編,自己趕往西北郊外的紅葉別墅區,去跟溶溶告別。


    當上製片人就可以有一輛工作用車,雖然已經是跑了幾萬公裏的老普桑,但是比起擠公交、打麵的還是方便了不少,尤其是晚上八點以後才出門,又是從市區到郊外,自己開車就是一種很放鬆的享受。


    到達紅葉別墅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溶溶一直在等她。


    兩人已經四個多月沒見麵了,溶溶開門的一瞬間,簡直恍如隔世。


    “親愛的想死你了!”兩人幾乎異口同聲,接著就擁抱在一起。


    “你瘦了,是不是太累了?”溶溶撫摸著阿嬌的臉頰,關切地說:“別太玩命了。”


    阿嬌四下環顧,不由得嘖嘖稱羨:“這房子太漂亮了,太寬敞了,跟原來的單間宿舍相比,簡直就是宮殿啊。”她看看溶溶,揶揄道:“再有這麽好的籠子,也給我找一個,我也想當金絲雀了。”


    溶溶在她臉上擰了一下:“嘴還這麽尖,誰是金絲雀啊!”


    阿嬌抓住溶溶的手:“不許擰臉,現在是主持人了,要靠臉吃飯。”


    “真的?什麽時候能播出?你出鏡是不是比本人還要醜。”溶溶由衷替阿嬌高興,她天生就是個好記者,出鏡做主持人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五一就播出了,現在正是最忙的時候。”阿嬌露出一點疲倦的神情,往沙發上一靠,說:“快弄點吃的,我都已經前心貼後背了。”


    溶溶忙朝廚房喊:“許姐,把晚飯拿來吧。”


    阿嬌愣了一下,不由得撇撇嘴:“難怪你養得白白嫩嫩的,現在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了,真成官太太了。喂,你們家老大呢?沒在家?”


    溶溶挨著阿嬌坐下:“他已經去江東上任了。”


    阿嬌拉過溶溶的手,彼此握得緊緊的:“你什麽時候去?”


    “後天上午。”


    阿嬌忽然感覺很不舍,摟著她的肩膀說:“我會想你的。”


    溶溶眼眶有些濕潤,臉緊貼著阿嬌的頭頂:“我也會想你。以後你出鏡就好了,每天都可以在電視上看到你。”


    許姐把飯菜端到了客廳,操著一口吳腔絮叨著:“宵夜好了,快趁熱吃。”她把小菜擺在茶幾上,一碟糖醋排骨,一碟三黃雞,一碟清炒雞毛菜,還有一小碗餛飩。“聽溶溶講你是她好姐妹,你們長得還真蠻像的!”


    阿嬌斜了一眼溶溶:“像嗎?我沒她那麽醜吧?”


    溶溶把筷子遞到阿嬌手裏,說:“快吃吧,都瘦成猴子臉了,誰願意跟你長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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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嬌接過筷子,先夾起一塊排骨放進嘴裏,連聲說:“好吃好吃。”她一邊啃骨頭一邊問:“有沒有酒啊,你們家老大那麽大的官,不會沒有人送酒吧?”


    溶溶笑著說:“電視台怎麽會重用你這樣的人呢?飯桶就罷了,還是酒鬼。”


    阿嬌笑嘻嘻地回答:“我們領導說了,能喝酒的人才能幹。”


    溶溶讓許姐拿來一瓶洋酒,說:“你少喝一點,有點女孩子的樣子。”


    阿嬌接過酒瓶,對著瓶嘴先喝了一口,一臉滿足的樣子:“好酒。”又吃了一口菜,接著說:“你說哪點不像女孩子了?”她上身一挺,兩手在自己胸前比了個托舉的動作:“比你的不小吧?肯定不止是C,怎麽也得是D減。”


    溶溶把臉扭向一邊:“真不知羞。”


    阿嬌看了一眼溶溶,問道:“你工作怎麽辦?”


    溶溶神態自若地理了一下頭發,說:“調到江東文化局去,已經辦好調令了。”


    阿嬌點點頭:“江東跟你們老家習俗相近,你在那邊應該很適應。”她放下筷子,雙腿在沙發上一盤,拽了溶溶一把,說:“等你到了江東,幹脆調到電視台吧,這樣咱倆就在一個係統了,可以搞點合作什麽的。再說,你們家老大當省長,你在電視台搞宣傳,夫唱婦隨,多好啊,比在文化局工作強多了。人家特區梁天明書記就特別重視電視台的工作......”


    話剛一出口,阿嬌猛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一下子停住,很不自然地看看溶溶,默默端起碗,呼嚕呼嚕地繼續吃餛飩。


    溶溶淡淡一笑,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端起來,抿了一口,低垂眼瞼,盯著手裏的杯子,輕輕問道:“他還好嗎?”


    阿嬌把餛飩吃完,放下碗和筷子,搖搖頭:“不知道,好久沒聯係了,應該還好吧。”


    沉默了好一會兒,溶溶又問:“阿嬌,以後我們還是好姐妹,對嗎?”


    阿嬌扭頭看看她,伸手搭在她肩上:“說什麽廢話?不想做姐妹了?怕我這個窮朋友配不上你省長夫人的身份?”


    溶溶咬著嘴唇,想笑卻沒笑出來,依然盯著手裏的酒杯,幽幽地說:“後天就去江東了,連個能說話的熟人都沒有了。”說著,她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忙把臉轉向另外一側。


    阿嬌寬慰她說:“哭什麽,又不是生離死別,你想說話了就打個電話過來,反正省長家的電話費肯定是報銷的。”


    溶溶猛地轉回身,兩眼盯著阿嬌,厲聲問道:“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幹嘛一句一個省長的。”


    阿嬌一怔,把頭靠在她肩膀上,一副嬌憨的語態說道:“你發什麽火嘛?誰瞧不起你了,人家是羨慕你啊!”


    溶溶喝了一口酒,把火氣往下壓了壓,冷冷一笑:“我有什麽可羨慕的,我又不是製片人,更當不了主持人,再過幾年,生個孩子,就變成家庭婦女了。”


    阿嬌沒有說什麽,輕輕拍拍溶溶的後背。她理解溶溶此刻的心情。從普通的小家碧玉,一躍而成為省長夫人,這個跨度太大,為了跨出這一步,她跟相戀四年男友分了手,還要麵對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投來的犀利眼神,那些人用道德的篩子把她篩來篩去,一刻不停。


    “今晚我不回去了,有地方住嗎?”阿嬌斟滿一大杯酒。“這些日子籌備新節目,都累成狗了,看到這麽溫馨的房子,就不想走了。”


    溶溶笑了,說:“知道你會住下,早就讓許姐把客房預備好了。”說著,她拉起阿嬌,一起去看客房。


    客房在與書房相連,相當於一個套間,隻放了一張床,一個床頭櫃,還有一麵衣櫃。


    阿嬌伸手摸摸床上的被褥,非常輕軟,就說道:“不錯,一會我就睡這裏了。”


    “要參觀一下其他房間嗎?”溶溶熱情地詢問。


    阿嬌卻表示沒興趣,在書房的沙發上坐下來,說:“有什麽可參觀的,我不想看你們睡覺的地方。”她臉上又泛起邪惡的異樣表情,故意做出一副忸怩之態說:“人家還是姑娘呢。”


    溶溶被她逗樂了,也坐下來,一人靠著沙發的一頭,雙腿相抵,顯得十分親密。


    阿嬌問道:“你走了,房子怎麽辦啊?交回原單位?”


    “交什麽原單位,這是我的房子了。”溶溶仰頭望著天花板,一副很滿足的神態。


    阿嬌點點頭,也躺在沙發扶手上,望著天花板感歎:“幹得好不如他媽的嫁得好,老子什麽時候才能幹出這麽好的房子,不如也他媽的嫁了吧。”


    溶溶嗤嗤地笑著:“你早該嫁了,就是眼光太高。”


    阿嬌搖搖頭:“不是我眼光高,是被你搶了先。這就是命。我一直想要采訪你們家老大,怎麽都不對機會。可你一來,就把他給采了。這叫他媽的什麽事啊!”


    溶溶坐起來:“你能不能不說髒話?一點也不像讀過書的。”


    阿嬌笑起來:“你有那麽喜歡讀過書的嗎?你們家老大在千人大會上還罵娘呢,你不是照樣跟他上床了。”


    溶溶板起臉:“你再這麽不正經就滾。”


    阿嬌誕皮賴臉地嘻嘻笑著:“你們自己做都做了,我說說就不正經了?去把酒拿來,有這麽慢待客人的嗎?”


    溶溶戳了她一指頭,起來去客廳拿酒。


    把酒拿到書房,溶溶順手關上門,一麵斟酒一麵問:“你明天幾點上班?”


    阿嬌一翻身把臉埋起來,痛苦地叫道:“別跟我提上班了,這幾個月我都沒下過班。”說到這,她忽然想起了什麽,猛地坐起來:“壞了,我的呼機怎麽一直沒響?是不是沒電了?”她跳下沙發,光著腳就往外跑,猛地拉開門,被站在門口的許姐嚇了一跳。


    許姐也沒想到會突然有人出來,嘿嘿幹笑著,說:“我想問問,你們要不要吃水果。”


    溶溶在裏麵淡定地答道:“不用了,我們再說一會話,你去休息吧。’


    阿嬌從客廳裏把手包拿進來,取出呼機,果然沒電了,趕緊打開後蓋換電池。她朝外努努嘴,小聲問:“是不是聽咱倆說話呢?不是省長的探子吧?這年頭還搞家庭特務活動,太不地道了,對你不放心啊?”


    溶溶一笑:“她是老康的同鄉,照顧老康好多年了,總覺得自己責任重大。”


    換好電池,阿嬌查看裏麵的保留信息,有好幾個電話需要回。


    “我得給台裏回幾個電話。”


    溶溶一指寫字台,上麵就有一部電話:“你去打吧。”


    阿嬌把電話處理完,身子往班椅背上一靠,一臉倦容:“好啦,可以洗洗睡吧。”


    溶溶卻毫無睡意,說:“再說一會話吧,下次見麵又要很久了。”


    阿嬌起身坐回沙發上,緊靠著溶溶說:“別說的那麽傷感,非要讓我也跟你一起掉眼淚才行啊?”


    溶溶托起阿嬌的下巴,好像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慢吞吞地問:“阿嬌,我能再求你一件事嗎?”


    “求我啊?好啊,說。”


    溶溶起身,打開一扇書櫃的門,取出一個四方錦盒,輕輕翻開盒蓋,裏麵是一掛瑪瑙項鏈,像紅色的石榴籽般晶瑩剔透。她拿起項鏈,輕柔地摩挲著,端詳著,眼神中流露出種種不舍。


    “這是文波用他第一次稿費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溶溶坐回沙發:“他說,在珠寶櫃台轉了好久,隻有這掛瑪瑙項鏈他能買得起。”溶溶拿著項鏈貼在胸前比了一下,又放回去,把錦盒輕輕蓋上,放到阿嬌手裏:“有機會幫我還給他吧。”


    阿嬌打開錦盒,看著燈光下閃爍著寶光的瑪瑙顆粒,喃喃說道:“再過幾十年,我們都沒有了,這掛項鏈又會交給誰呢?你就留著做個紀念吧。”


    溶溶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搖搖頭:“什麽紀念也不用留了。”她放下酒杯,平靜舒了一口,說:“我懷孕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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